陆凛冬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外,门轴“吱呀”一声,在雪后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响。
祝棉站在廊下,看着那扇门,冻红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
院里,只剩下那个箱子。
半旧的樟木箱,四角包着磨损的黄铜,孤零零杵在雪地上。北风打着旋,卷起雪末扑在漆面黯淡的箱盖上。
“妈……”
细弱的啜泣从腿边传来。祝棉低头,和平小小的身子缩在她棉裤后面,苍白的小手死死攥着一截裤褶,眼睛惊恐地盯着院子中央。
“不怕,”祝棉弯腰把女儿拢进怀里,声音放得极柔,“就是个箱子。”
和平把脸埋进她棉衣里,鼻翼快速翕动着。
“臭,”她闷闷地说,声音发颤,“像……烂菜地里的耗子洞……”
祝棉的心一紧。
厨房门口传来棉鞋拖拉的声音。援朝揉着眼睛探出头,小鼻子像雷达似的耸了耸:“啥味儿?妈,是肉炖糊了吗?”
口水已经挂在他嘴角。
“吃屁的肉!”门框边传来硬邦邦的低斥。
建国不知什么时候靠在那里,瘦瘦的身子绷得像根拉满的弓。他的眼睛像刀子,死死钉在箱子上,一步也没靠近。
“天掉馅饼?”他嗤了一声,“哼。”
祝棉的心沉了下去。
和平对气味的敏感近乎诡异,建国野狼般的直觉从不出错。凛冬刚走,军区大行动……牺牲排长的遗孀……樟木箱……
她牵着和平,慢慢走向院子中央。
风更大了,雪粒打在箱盖上,噼啪作响。
“妈,我来!”建国猛地站直。
援朝也蹭了过来,好奇压倒了所有。
祝棉摆摆手。
那味道更浓了——不是腐乳该有的醇香,是阴湿的、甜腥的腐烂气,像一脚踩进埋了太久的淤泥。她的手悬在铜锁上方一寸,指尖隔着棉线手套,竟感到一丝微弱的、不祥的热度。
“别碰!”建国低吼。
和平的小手突然用力扯了她一下,另一只手从棉袄口袋里掏出来,攥着那截快磨秃的铅笔头,直直指向箱子侧面一道不起眼的缝隙。
“里面……有虫子画的弯弯道道……”
祝棉的瞳孔一缩。
缝隙?樟木箱厚重,但这侧壁的触感……太实了。那股甜腥的铁锈气混着腐味,瞬间激活了她的记忆——
医院里,血浆袋被替换时,那股致命的、一模一样的气息。
敌特。
又是敌特。
念头如电光火石。祝棉的手倏然垂下,脸上却绽开一个明亮得能融化冰棱的笑。
“是家乡味啊!”她扬声喊,声音清脆地穿透冷空气。
援朝的圆脸立刻扬起期待:“啥家乡味?”
“老伯伯家乡最宝贝的东西!”祝棉弯腰敲敲箱子,发出沉闷的“嘭嘭”声,“你们猜是啥?”
“肉干?”
“酱菜!”
“都比不上!”祝棉语气神秘,手上动作却没停。她三两下解开铜锁,没掀箱盖,只小心翼翼地从最角落抱出一个蒙着厚厚油灰的粗陶小坛。
坛子冰凉刺骨,深褐釉面泛着诡异的光。
那腐臭味瞬间浓烈到呛人。
“哎哟!臭豆腐!”援朝捂住鼻子,小脸皱成一团,“臭死啦!”
“傻孩子,这是老家的宝。”祝棉抱着坛子,神情庄重得像捧着圣物,“老伯伯去了远方,他家乡的老滋味儿跟来陪他娘。按老规矩,咱得用火烧了这‘家乡味’,让魂灵闻着安息。”
她目光扫过院子角落的沙堆:“建国,去北墙边沙堆扒个坑,要深,齐你腰!”
建国盯着那坛子,磨蹭了一秒,转身去了。
“援朝!找几根干透的粗柴,还有灶边那半罐煤油!”
“煤油?烧菜不用……”
“快去!”
援朝对上母亲不容置疑的眼神,啪嗒啪嗒跑开了。
祝棉抱着坛子站在风里。棉絮打着卷,落在她发梢。怀里的冰冷,坛底诡异的温热,透过棉衣直抵皮肤。
她不动声色地将坛子微微倾斜,指腹按压坛口厚厚的油泥封边。
一丝极淡的红褐色粘液,从封口细不可查的孔隙里渗出来,淌过她褪色的棉线手套。
嘶——
针扎般的灼痛,猛地钻进指骨!
硝酸凝胶。
凛冬的话在她脑中炸响——那东西见风就炸,是清理现场最干净、也最恶毒的陷阱。燃烧温度,能熔穿钢铁。
这不是腐乳。
是伪装成故乡情的……炸弹。
敌人用烈士的遗物做壳,把死亡送到了她家院里。
冷汗,唰一下湿透了她的后背。怀里抱着的,是能烧穿一切的毁灭。而她的三个孩子,就在身后。
风在耳边呼啸,孩子们的声音忽远忽近。她全部的感官,都死死钉在怀里这个冰冷又发烫的物体上。
不能慌。
一步都不能错。
“妈!坑好了!”建国沙哑的喊声穿透风声。他站在刨开的沙坑旁,瘦小的身子几乎被坑沿挡住,只有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露出来,死死盯着她手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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