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冀州地界,官道如一条被战火反复碾压的灰蛇,在无垠的荒原上蜿蜒爬行,渐渐消失于风雪迷蒙的天际。两侧田野早已沦为废土,枯黄的芦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如无数孤魂的招魂幡;倒塌的农舍只剩焦黑的梁柱,像被啃噬干净的尸骨,静静矗立在雪野之中。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灰白二色——灰的是天,白的是雪,偶有乌鸦盘旋于枯树之上,发出嘶哑的啼叫,更添几分死寂。北风卷着雪沫,如刀子般刮过大地,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呜咽,似冤魂在旷野中游荡,又似命运在耳边低语,冰冷而不可抗拒。
赵宸端坐于青幄马车之中,车内铺着厚实的玄狐毛毯,触手温软如云,一炉银炭静静燃烧,炭火噼啪轻响,散发出淡淡的松香,与他指尖轻抚的羊皮地图上墨迹混合,形成一种冷冽而沉静的气息。车壁悬挂一盏青铜灯,灯焰摇曳,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他眉头微蹙,指尖在云州边境的几处要隘反复划过,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仿佛能穿透地图,窥见千里之外的杀机。窗外,寒风拍打着车帘,发出“啪啪”的轻响,像某种不祥的预兆,又似命运的鼓点,一声声敲在人心上。
根据夏荷表兄之前传来的零散密信,以及秦烈以火漆封缄、字迹隐秘的暗语密报,这一带虽非蛮族主力活动区域,却常有被打散的乱兵、亡命流寇与蛮族斥候混杂出没,如潜伏在雪原中的饿狼,只待时机便扑出噬人。更令人警惕的是,冀州卫所近来军纪涣散,边军逃亡者众,朝廷却视而不见,任其自生自灭。赵宸深知,乱世之中,最可怕的不是敌军压境,而是秩序崩塌后,人心的溃烂。
“殿下,要不……咱吃点热乎的?”老周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带着一丝讨好。他掀开车帘一角,露出一张冻得通红的脸,手里捧着个陶碗,里面是刚熬好的姜糖粥,热气腾腾,“我加了两勺红糖,驱寒!”
赵宸瞥了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老周,你这粥若是能比你的谎话稠些,本王就赏你个官做。”
老周嘿嘿一笑,露出缺了颗牙的豁口:“殿下,那您可得准备好官袍——这粥,保准比上回的‘稀汤’厚实!”
众人哄笑,紧张气氛为之一松。赵宸接过粥碗,指尖触到温热的陶壁,正欲喝一口,忽然——
前方传来一阵急促如雷的马蹄声,打破了这压抑的寂静。一名斥候骑兵浑身覆着霜雪,面颊冻得紫红,睫毛上结满冰霜,猛地勒马停在车队前方,铠甲上冰碴簌簌掉落,声音带着喘息与紧迫:“报——!前方三里,土丘后发现不明烟尘,呈线状移动,速度不慢,疑似马队,人数约三四十骑,正向我方逼近!烟尘不高,但马蹄声杂乱,似非正规军列阵行进!”
刹那间,整个车队如绷紧的弓弦,骤然张开。刀剑出鞘之声“铮铮”作响,如寒泉激荡,护卫们迅速列阵,甲胄碰撞发出金属的冷鸣,仿佛一头沉睡的猛兽被惊醒。张威——这位出身禁军老卒、脸上刻着三道刀疤的队长,脸色一沉,眸中寒光乍现,厉声喝道:“全军戒备!结圆阵!护住殿下车驾,弓弩手抢占制高点,骑兵分翼待命!旗手升旗,示我大楚官符,若其不退,格杀勿论!”
训练有素的禁军立刻行动,动作如行云流水。马车被迅速围拢于中心,形成坚固的核心。弓弩手跃下马背,踏着积雪奔向左侧那处略高的土丘,弓弦拉满,箭簇在惨白的天光下泛着幽蓝的寒光,如毒蛇吐信,静静指向远方。右侧土丘后,一队精锐骑兵悄然隐匿,战马被勒紧缰绳,鼻孔喷出白气,蹄下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却无一人喧哗,只余一片肃杀的静默,仿佛死神已悄然降临,静候猎物踏入陷阱。
赵宸缓缓掀开车帘,寒风夹雪扑面而来,他却未皱半分眉头。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翻飞,如一面不屈的战旗,内衬金线绣着的蟠龙纹在风中若隐若现,象征着他隐忍却未熄灭的皇族血脉。他立于车辕之上,目光如电,扫向前方翻涌的烟尘。那烟尘不高,却带着一股躁动的野性,如一群饥饿的狼群正自荒原深处奔袭而来。他冷静地分析着:人数不多,但来势汹汹,若为乱兵,必是走投无路之徒,穷凶极恶;若为蛮族斥候,则背后恐有大军踪迹。而无论哪一种,都不可轻忽。
“张队长,”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穿透风雪,落进每个人的耳中,如钟声荡涤人心,“对方不明底细,不可贸然接战,但亦不可示弱。命弓弩手占据左侧土丘,居高临下,压制其冲锋路线。骑兵分两股,主力正面列阵,另一队藏于右侧土丘后,待其近前,若敢妄动,便左右夹击,速战速决,不留后患。记住——斩其首,乱其阵,不使其有重整之机。”
他以指尖在空中虚划,点出地形要害,动作沉稳,如沙盘推演多年的统帅。那不是书生的纸上谈兵,而是历经生死、看透权谋的重生者才有的决断。他眼中没有慌乱,只有冷静的计算,仿佛眼前不是一场生死搏杀,而是一局早已布好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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