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佐藤家时,门后的收音机还在唱,只是换成了播报天气的男声。屋檐下的排水沟里,漂着片刚落的紫阳花瓣,顺着水流拐了个弯,恰好停在雨帘的铁环下,像被什么人轻轻托住了。
“魏教授说‘人居是人的影子’,”她忽然放慢脚步,踢到块硌脚的石子,我们的影子在地上依偎着,“你看这些屋子挤在这儿,像不像一群人挨着坐,既不想碰着对方,又怕离得太远。”我想起研究室里那幅镰仓工人町的老地图,每栋屋子的间距都标得清清楚楚,精确到寸,忽然觉得她的话像枚图钉,轻轻就把眼前的景象钉在了记忆里。她转过头,我们的目光在阳光里缠了会儿,她先移开视线,往巷口走了两步,“快到车站了。”
快到若宫通时,沈清禾指着一户人家门口的信箱:“你看那上面贴的便签,用透明胶带封着,写着‘快递请放隔壁便利店’,字里行间都在说‘别来打扰’,却又把路指得明明白白。”风掀起她的刘海,我想说点什么,却看见她眼里的光,像此刻町屋檐角的风铃,轻轻晃着。
阳光渐渐热起来,巷子里的风铃响得更欢了。我望着那些挤在一处的屋顶,忽然觉得它们像一群沉默的人,肩膀挨着肩膀,却都在自己的檐角下,藏着片小小的天空。
回程的新干线穿过隧道时,沈清禾正对着笔记本画雨帘的纹样。车窗外的海渐渐沉进暮色里,橘红色的光漫过她的笔尖,在纸页上晕开淡淡的暖。她忽然把本子往我这边推了推,我们的手臂贴在一起,“你看这铁环的弧度,和你上次画的四合院影壁弧度,是不是有点像?”
隧道出口的光涌进来时,我看见她睫毛上沾着点夕阳的金,忽然想起今早出门时,她帆布包上挂着的那枚银杏叶挂坠——和我书桌上那枚桐木书签上,她补画的那片叶子,连脉络都长得一样。车过横滨时,邻座的老太太正把吃剩的梅子核用纸包好,放进随身的布袋里,说要带回家种在院子里。沈清禾看着窗外掠过的灯火,忽然轻声说:“你觉不觉得,这些细碎的认真,其实和我们老家的‘过日子’,也没那么不一样?”她的头慢慢靠过来,抵在我的肩膀上,像靠在熟悉的屋檐下,列车的震动里,我闻到她发间的柑橘香,和来时一样。
回到东京后的日子,像被新干线的速度拉长,窗外的街景匆匆掠过,脑海里却总浮现镰仓工人町的屋檐。研究室的灯光下,我对着摊开的图纸发呆,沈清禾从资料架后转出来,手里拿着本《日本民居史》,“还在想镰仓的事?”她把书往桌上一放,手指点着封面上的和式木屋,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
“我在想,”我把铅笔在图纸边缘敲了敲,“那些连栋屋挨得那么近,可屋里的人,好像都隔着层看不见的东西。”她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把马尾辫往肩后一甩:“你是说,那种既在一处,又互不干扰的感觉?”她说话时,窗外的暮色漫进屋里,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图纸上,像两尊剪影。
那天傍晚,我们沿着学校旁的运河散步,河面上漂着从街边樱花树落的花瓣,被路灯照得发白。“你发现没,”沈清禾忽然停住脚,“在日本,人和人之间,好像都习惯保持距离。”她弯腰捡起片花瓣,手指轻轻捻着,“就像那些町屋,屋檐挨着屋檐,却各有各的院子。”
我想起在镰仓的那几天,无论是巷子里碰到的主妇,还是食堂里的老头,大家都客客气气,笑容礼貌又疏离。“他们爱喝生冷的东西,”我望着运河对岸亮着灯的居酒屋,“内心好像也像被冰镇过,少了点温度。”沈清禾笑了笑,胳膊轻轻碰了碰我的:“相比之下,国内的人情味,就像老家冬天的热炕头,暖烘烘的。”
路过一家小杂货店时,门口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店里的老板正坐在柜台后看报纸,见我们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又低下头去。沈清禾拿起架上的一个小摆件,是个绘着富士山的陶瓷杯,“你看,就算店里没别的客人,他也不会主动搭话。”她把杯子放回原位,手指在杯沿上滑过,“不像在国内,老板早凑过来问东问西了。”
从杂货店出来,我们在河边的长椅上坐下。对岸的居酒屋里传出笑声,间或夹杂着几句日语的寒暄,但都像被河水隔开,传不到这边来。“在日本,邻里之间也很少串门吧?”我问。沈清禾点点头,把腿上的帆布包抱得更紧:“他们觉得贸然去别人家,是很失礼的事。”她望着河面上闪烁的灯光,“这种疏离,有时候让人觉得安静,可久了,又有点寂寞。”
“还记得在镰仓的那个老太太吗?”我想起蔬果店门口,那个送我们紫苏叶的老人,“她虽然笑着和我们说话,可眼神里,还是透着点拒人千里的意思。”沈清禾把下巴搁在包上,“但在国内,随便走进哪家院子,主人都会拉着你喝茶唠嗑,生怕招待不周。”她转过头看我,眼睛在路灯下亮晶晶的,“那种热络,是刻在骨子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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