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禾把竹骨伞往我这边倾斜了些,伞面上的水墨山水在雨里晃出涟漪:“或许更像京都的格子窗,”她望着巷口的灯笼,“既能让光透进来,又能把风雨挡在外面。”
千鹤川子眨了眨眼,忽然笑了,发间的银鹿簪在灯光下跳了跳:“还是沈小姐会说话。不过我家札幌的木屋,冬天会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一家人围在地炉边吃火锅,连烟囱都冒着暖烘烘的气——那样的‘不呼吸’,好像也很舒服。”
我低头看着三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叠在一起,千鹤川子的和服裙摆像朵盛开的紫花,沈清禾的衬衫衣角随伞骨轻晃,像片欲飞的叶。雨丝落在伞面的沙沙声里,突然想起魏明远展示的那张祖父手绘图纸,边角处有行模糊的小字:“屋宇有形,人心无界,所谓伦理,不过是让心与心找到最舒服的距离。”
走到巷口分岔路时,千鹤川子忽然从袖袋里摸出个小布包,塞进我手里:“刚才在报告厅捡的,”她的指尖擦过我的掌心,带着梅糖的甜香,“沈小姐说你喜欢收集旧书签。”布包里是枚桐木书签,刻着株小小的合掌造,屋檐下的积雪雕得极细,像真的能掉下来似的。
沈清禾看着我手里的书签,忽然从蓝布包里拿出片压平的桂花:“这个换你的书签看看?”她把桂花放在我掌心,花瓣还带着湿意,“刚才在学会的院子里捡的,魏教授说,好的相遇,就像桂花开在雨里,不用太吵,也能让人记很久。”
千鹤川子凑过来看那片桂花,忽然踮脚摘下发间的银鹿簪,放在桂花旁边:“那我也加个筹码,”她的木屐在石板上磕出清脆的响,“等雪落满札幌的屋顶,曹君带着这枚簪子来,我教你怎么在地炉上烤年糕。”
雨渐渐小了,檐角的鲤鱼雨漏滴下最后几滴水珠。我握着桐木书签、桂花和银鹿簪站在岔路口,看着千鹤川子的和服背影消失在通往町屋的巷弄,沈清禾的竹骨伞则转向了另一条栽满桂树的路。
“魏教授说对了一半,”沈清禾忽然回头,浅蓝色衬衫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最好的距离,不知知道何时停步,是知道有人等你回头。”她的银镯子在雨雾里闪了闪,像句没说出口的约定。
我望着她渐远的背影,手里的三样东西还带着各自的温度:书签的桐木味,桂花的湿甜,银簪的微凉。雨丝终于停了,巷口的灯笼亮起来,把影子拉得很长,像段被雨水浸软的时光。
原来魏明远藏在最后那句话里的深意,从来不是门与墙的学问——是说人居的本质,是让人在屋檐下学会两件事:如何珍惜遇见的人,如何守住想留住的心。就像此刻我掌心的温度,不多不少,刚好能焐热这段沾着雨意的记忆。第196章 湘南町屋记
周五傍晚的研究室还飘着樟木书架的味道。我刚把黑川那本划满批注的《东亚建筑考》塞进资料柜,沈清禾抱着一摞图纸从外面进来,帆布鞋踩在地板上没什么声响。
“魏教授说镰仓有处明治年间的工人町,”她把图纸往桌上一放,露出半截印着湘南海岸的明信片,“木造连栋屋的格局没怎么变过,要不要去看看?”
我盯着她指尖划过的明信片边缘——那里印着排低矮的灰瓦屋顶,像被海浪磨平了棱角。前几天整理魏明远祖父的测绘图时,恰好见过类似的标注:“工人聚居区,檐高不及丈,户挨户如鱼鳞,却各留三寸屋檐避邻火。”
“明早七点的新干线?”我摸出手机查时刻表,她已经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牛皮本,翻到夹着书签的那页:“我标了三处町内会的公告栏,听说还贴着昭和年的垃圾分类表。”窗外的暮色漫进研究室时,我忽然发现她耳后还夹着那支铅笔,和上次在资料室画合掌造屋顶时一模一样。她抬眼时,睫毛扫过镜片,我们的目光在台灯光晕里撞了一下,又各自落回桌上的图纸。
周六清晨的东京站裹在薄雾里。新干线的金属外壳泛着冷光,像条卧在铁轨上的银鱼。我们踩着站台的黄色安全线往里走,肩膀偶尔碰到一起,她往旁边让了半步,发梢扫过我的胳膊,带着点洗发水的柑橘香。穿藏青色制服的乘务员正对着仪表盘鞠躬,发梢的白手套擦过车门扶手,留下道浅痕。车厢里的座椅是暗绿色的,椅套上绣着极小的樱花纹,靠窗的小桌板一按就弹出来,边缘磨得发亮。
“你看这个杯架,”沈清禾指着前方座椅后背,身体微微前倾时,帆布包带从肩头滑下来,我伸手想扶,她已经自己拽住了,指尖在包带上绕了两圈,“设计成倾斜的,杯子晃起来也不容易倒。”她刚把保温杯放进去,列车就缓缓开动了,窗外的站台像被抽走的胶片,广告灯箱上的相扑选手笑脸渐渐模糊。穿校服的女生们坐在斜前方,正用手机分着看漫画,笑声碎在掠过的风里;后排的老太太铺开深蓝色包袱皮,从里面取出用保鲜膜裹好的梅子干,分给邻座的老伴时,指尖的金戒指蹭过包装纸,发出细碎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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