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的水缓缓流淌,像在诉说着这个国度的沉默。我想起国内老家的四合院,邻里间共用一个院子,孩子在院里追跑打闹,大人们在树下摇着蒲扇聊天,谁家做了好吃的,都会端出来分享。“国内的人情味,是烟火气里的热闹,”我对沈清禾说,“大家的生活,像拧在一起的麻绳,分不开。”她笑了,伸手把我肩头的一片花瓣拿掉:“可在日本,每个人都像独自行走的旅人,就算身边有人,也还是孤单的。”
起身离开时,沈清禾的手在我的手心里轻轻碰了一下,像被风吹落的花瓣,带着转瞬即逝的暖。“走吧,”她轻声说,“回去接着看那些图纸。”我们沿着运河往回走,影子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偶尔重叠在一起,又很快分开,像在这异国的土地上,寻找着熟悉的温度 。
研究室的晨光斜斜切过书桌,将摊开的镰仓町屋测绘图照得透亮。沈清禾用红笔在连栋屋的间隙画了道细线:“你看这三寸屋檐的距离——既避了邻火,也断了檐角的交叠。”她指尖划过图纸上的排水沟,“就像他们喝的生鱼片配冰酒,讲究个‘清寂’,却把温度也隔开了。”
我想起鱼町横丁每户门口紧闭的玄关拉门,木格窗后总拉着半幅白色障子,看得见屋内暖黄的灯光,却摸不到一丝人气。“禅宗讲‘一期一会’,”我用笔尖点了点图上的町内会公告栏,“表面是珍惜相遇,骨子里却是把每次碰面都当成最后一次,少了牵念。”沈清禾忽然笑了,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保温杯,拧开时冒着白汽:“所以咱们带的茉莉花茶,才显得格外烫嘴。”
午后去图书馆查资料,路过校园里的樱花树时,见两个日本学生并肩走着,间距始终保持在两拳左右。“你注意过吗?”沈清禾往我身边靠了半步,声音压得很低,“他们连走路都像在保持社交礼仪,不像咱们,勾肩搭背挤在一块儿也不觉得别扭。”她想起镰仓食堂里,邻桌老头用公筷把纳豆分到小盘里,“连吃饭都透着‘别麻烦别人’的谨慎,活得像株盆栽,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却没了野趣。”
傍晚从图书馆出来,刚拐进僻静的小巷,就见四个穿黑夹克的男人堵住去路。为首的那个嘴角有道疤,盯着我的眼神像淬了冰:“曹先生,黑川先生想请你聊聊。”我下意识把沈清禾往身后拉,她的指尖攥住我的袖口,冰凉的,却很用力。
没等我开口,左边的男人已经挥拳过来。我侧身躲开时,听见沈清禾低呼一声,余光瞥见她被推得撞在墙上。怒火猛地窜上来,我抄起墙角的废木箱砸向疤脸男,趁他捂脸的空档拽住沈清禾的手往巷尾跑。她的手掌很软,被我攥得发红,皮鞋踩在碎石子路上打滑,身后的骂声越来越近。
“你先走!”我把她往铁门后一推,转身迎上去。第二个男人的拳头擦着我下巴过去,我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借着惯性把他甩向追来的同伙。巷子里堆着的啤酒箱被撞翻,玻璃碎裂的声音混着骂声炸开。疤脸男抄起根拖把杆扫过来,我弯腰躲开时,额头被旁边的铁桶沿磕得生疼,热流瞬间糊了眼睛。沈清禾在门后喊我的名字,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叶子,我却只能吼回去:“别出来!”
混乱中不知踹倒了几个,直到听见远处传来警笛声,那伙人才骂骂咧咧地消失在巷口。我扶着墙喘气,额头上的血滴在衣领上,晕开小小的红。沈清禾从门后冲出来,手抖得厉害,掏出手帕往我额头上按:“流了好多血……”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平时总是挺直的肩膀此刻微微发颤。
“没事,”我想笑,却扯到嘴角的伤口,“皮外伤。”她咬着唇看了看巷口,又看了看我淌血的额头,手指在口袋里攥得发白——我知道她在犹豫,这异国的小巷深处,带一个异性回住处,对素来谨慎的她来说,需要多大的决心。
“学校医务室关门了,”她忽然拽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不像她,指尖都掐进我胳膊的皮肉里,“我住的地方有医药箱,就……就拐两个弯。”说这话时,她没敢看我,只是低着头往巷外走,耳后那缕碎发都在发颤。
她的公寓在一栋老式集合住宅的三楼,楼梯是磨得发亮的木台阶,踩上去“吱呀”作响。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淡淡的艾草香漫过来——后来才知道是她晾在阳台的草药包。玄关处铺着块靛蓝色地垫,摆着两双拖鞋:一双是她常穿的米白色帆布鞋,鞋边绣着朵小雏菊;另一双是崭新的深蓝色男款,鞋码恰好合我的脚。“之前给我弟备的,他放暑假说要来,结果没来成。”她低头换鞋时,耳尖红得快要滴血,手指在鞋帮上蹭了好几下。换鞋时,我注意到鞋柜上摆着个小小的青瓷瓶,插着两枝干枯的薰衣草,是她喜欢的味道。
二十平米的房间被收拾得像幅工笔画。靠墙的书架顶天立地,建筑杂志按年份排得齐齐整整,间隙里塞着几个巴掌大的陶瓷小房子,细看都是她亲手捏的——有镰仓的连栋屋,有京都的町家,最顶层摆着个四合院模型,院门上还贴着张极小的红福字。窗边的小桌上,青瓷碗里养着株绿萝,藤蔓顺着窗框爬上去,在玻璃上投下细碎的影,叶尖还挂着颗刚浇过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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