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校院墙内劣质塑料的气味尚未散去,广场外围刺鼻的香薰和劣质扩音器震耳欲聋的广告词就已扑面而来。空气中混杂着油炸小吃的腻香、人体汗味,还有古玩地摊特有的陈腐气,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裹挟着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人流。陈远和黄东像初入大观园的猢狲,眼睛发亮,被花花绿绿的摊位和涌动的人头撩拨得跃跃欲试。
“云哥!快看!那边!” 陈远兴奋地指着不远处一个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摊位,一只仿元代青花梅瓶在摊主手中上下翻飞,唾沫横飞地鼓吹着“祖传”、“仅此一件”的神话。黄东则被一个摊位上色彩鲜艳的“清代粉彩大碗”吸引,蹲下去翻来覆去地看,嘴里嘟囔着“这碗够大,盛饭肯定带劲儿”。
陈云的目光却像滤网,越过喧嚣的杂色,直接落在一处人流相对稀疏、却气息凝重的地方——那是鉴宝活动设置的临时“专家鉴定席”。几张长条桌拼凑,覆盖着象征权威的枣红绒布。此刻,绒布后方,几个人影显得格外醒目。
邱展华!文物总局的高官,昨晚在沈老爷子寿宴上才被当众训斥得下不来台的鉴宝名家!他坐在正中偏左的位置,穿着一身藏青色中山装,努力想维持那份体面和矜持,但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深处挥之不去的阴鸷,暴露着昨夜受挫后尚未平息的余怒。他接过一位穿着朴素、神色局促老者递过来的包袱,里面是一只布满污垢的青釉瓷盘。邱展华只是斜着眼瞥了一下底足,甚至懒得拿起来细看,便嫌弃地推到一旁,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声音不高却带着官腔特有的冷漠:“典型的民窑粗瓷,明清之际乡下土窑烧的粗瓷盘子,品相太差,毫无价值。鉴定费二十,下一个!”
老者眼中希望的火苗瞬间熄灭,嘴张了张,最终没说出什么,只是默默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零钱,数出两张十元放在桌上,弯腰抱起那只被他视若珍宝的瓷盘,佝偻着身子挤出了人群。背影萧索。
“看到没?”旁边一个留着山羊胡、手里盘着两颗油光锃亮文玩核桃的中年人,穿着丝绸唐装,凑到邱展华耳边低声抱怨,“邱老,像这种破烂玩意儿,费神看它做什么?咱得把精力放在有潜力的‘鱼’身上……”他下巴微抬,意有所指地扫过前排几个捧着锦盒、衣着相对体面的藏家。
邱展华眉头紧锁,不耐地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苍蝇:“知道了知道了。”目光却下意识地扫过鉴定席右侧靠近出口的那张桌子。桌后坐着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稀疏、穿着旧工装布衫的老者。老者身形瘦削,背微微佝偻,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锈迹斑斑、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小木盒,对着刚刚离去的邱展华方向微微躬身,似乎在无声地请教着什么。老者的神态拘谨又恭敬,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渴望。
陈云的脚步微微一顿。这老者……不正是刚才在驾校报名处,那个在树荫下盯着倒库车辆、被他分给严教练的中年男人吗?!他怎么会在这里?手里捧着的又是什么?更重要的是,他看着邱展华背影时的那种眼神——敬畏?期盼?抑或是……某种陈云在古玩行当里见过的,即将被坑骗的羔羊才会有的茫然无措?
念头电转,陈云的视线迅速移回邱展华这边。恰在此时,一个衣着华贵、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的胖子排到了前面,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红木锦盒,露出一件品相相当不错的景泰蓝掐丝珐琅小烟壶。邱展华拿在手里掂量了两下,又用放大镜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眼纹饰和釉光,眼神与旁边那个唐装山羊胡短暂交汇。
“嗯,乾隆工,东西还算开门。”邱展华故意拖长了调子,将“开门”二字咬得清晰些,仿佛在给周围竖着耳朵听的潜在买主一个信号,“虽然是民窑路份,但品相完好,算是个小精品了。”
唐装山羊胡立刻接话,一脸欣赏地点着头,朗声道:“哦?开门乾隆工的掐丝珐琅?好东西啊!这位先生,您这件…有转让的意思吗?”他的目光越过邱展华,热切地盯着胖子藏家。
胖子藏家脸上顿时堆起欣喜的笑容,似乎觉得这“专家”的鉴定和买家的热情印证了自己的眼光。
陈云的嘴角却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冷意。这对一唱一和的老把戏!那烟壶……落款的位置过于模糊,“乾隆工”的云纹转折略显生硬,底釉的新旧过度有点可疑。邱展华不可能没看出来!他故意说“开门”又强调“民窑”,玩的就是个左右逢源、埋坑下套的套路。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骚动和惊呼!仿佛有什么滚烫的火炭突然落进了人群。
“让开!都让开!”粗粝的呵斥声穿透了喧哗。两三个穿着保安制服、但动作远比普通保安凶悍利落的男人,粗暴地分开人流挤了进来。他们粗暴地将挡路的人推开,丝毫不顾他人的抱怨和指责,清出一条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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