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的穹顶之下,水晶灯煌煌如日,映照着千头万绪。陈远被黄东半扶半架地带离,如同一片被狂风卷走的叶子,留下满场的惊愕与低气压盘旋不散。那道决绝的背影刺得苏正纯一个踉跄,脸上火辣辣的巴掌印未消,腹部被猛踹的钝痛更让他直不起腰,但这双重剧痛,远不及陈远眼中那刻骨的恨意来得剜心。
苏老爷子苏林生端坐原位,一张布满风霜的脸上毫无波澜,捻着手中那串小叶紫檀佛珠的动作稳如磐石。只是那向来锐利的眼神深处,在看到陈远那酷似苏正纯年轻时的面容上爆发的狂怒时,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裂隙,随即便被更深的古井幽暗填满。
周围宾客的目光,如同无数无形的针,扎在苏正纯身上。低声的议论如同蚊蚋嗡鸣,混杂着不加掩饰的鄙夷、同情以及幸灾乐祸。他脸颊火烧火燎,指甲几乎陷进掌心,只能强撑着站直,对着四周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歉意微笑,脚步虚浮地朝苏家席位挪去。
“站住。”苏林生苍老却稳若洪钟的声音不高,却让嘈嘈切切的私语瞬间沉寂。所有人的视线又瞬间聚焦在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苏家掌舵人身上。苏正纯脊背一僵,垂着头站在原地,如同等待审判。
苏林生缓缓抬眸,那双看透世事沉浮的眼中没有丝毫温度:“家门蒙羞,岂能一走了之?”他目光冷冽地扫过苏正纯惨白的脸,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锤敲在心坎,“去向沈老,躬身谢罪。”
苏正纯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和难以言说的屈辱。让他这个苏家嫡子,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己儿子痛殴的人,去向沈老爷子——这场冲突的最高见证者——赔罪?!这无异于将他仅存的脸面剥下来,掷于尘埃反复践踏!苏家颜面何存?!
“父亲!”苏正纯嘶哑地喊了一声,声音因痛苦和压抑而变形。
“去!”苏林生只吐出一个字,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他捻动佛珠的手停了下来,平放在膝头,无形的威压让整个苏家席位瞬间噤若寒蝉。周围一些心思敏锐的宾客,看到苏林生竟如此不顾家族脸面地让儿子当众折腰赔罪,非但没有轻视,反而暗暗心惊——这老狐狸…是嗅到了风暴将至的气息?
苏正纯看着父亲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终究败下阵来。最后一丝挣扎湮灭,取而代之的是心如死灰般的麻木与冰冷。他拖着疼痛的身躯,一步一步,如同走向刑场,挪到沈老爷子主桌前。
“沈老…”苏正纯的声音艰涩无比,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打磨,“犬子…不,是晚辈…管教无方,冲撞了您寿宴,惊扰了在座贵宾…晚辈…苏正纯,向您……请罪!”腰深深地弯了下去,几乎对折成一个卑微的姿态。这姿势牵扯了腹部的伤,剧痛传来,冷汗涔涔而下,一滴接一滴砸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在死寂无声的厅堂里,溅开沉闷的声响。
沈老爷子端坐主位,威严的面容沉静如水,如同俯视人间纷扰的神只。他看着苏正纯这极度屈辱的姿态,眼神无波无澜。足足沉默了五息,那沉默如同千斤巨石压在苏正纯弯曲的脊梁上。
“罢了。”沈老爷子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奇,却带着卸去千斤重担般的力道,“父子之间,纵有血海宿怨,当爹的骨头断了,也不该让幼虎啃食。虎毒不食子…人心倒反,难测如天。”
字字如锥,轻飘飘地落下,却扎得苏正纯浑身一震。沈老话中有话?他是在斥责自己当年的行径?还是在隐晦地点出苏林生的冷酷无情?苏正纯甚至不敢抬眼看沈老爷子的表情,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到头顶,原本冰冷的屈辱中,又掺入了前所未有的惶恐。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沈老教训的是”,便如同逃离炼狱般,踉跄着退回了苏家席位,脸色灰败如金纸。
这场风暴的中心,终于似乎暂时平息。丝竹管弦声重新小心翼翼地响起,侍者穿梭添酒布菜,宾客们强打着精神重拾起杯箸,只是那眼神的游离,气氛的凝滞,再难恢复之前的酣畅。
主桌上,沈梦如心中波澜起伏。苏正纯离去时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眼中深不见底的绝望,以及沈老爷子那句暗藏机锋的“虎毒不食子”,反复在她脑海中盘旋。她敏锐地嗅到一股巨大的不安正在苏正纯周身弥漫。她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扫向不远处独自落座的陈云——沈家这桌人太多,他已不便在此久留,悄然挪到了靠后的位置。
此刻的陈云,独自坐在一张圆桌旁,方才陈远离去时的撕心裂肺和苏正纯屈辱谢罪的画面还搅动着心绪,隐隐作痛。台上发生的惊世之宝、构陷污蔑、骤然爆发的家仇,如同狂潮巨浪般扑面而来,又仓促退去,只留下满目狼藉的疲惫。他揉了揉胀痛的眉心,想驱散这份沉重。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带着刻意的热情在身边响起:“陈云兄弟!刚才那一幕可真是…英雄气概啊!打得好!苏正纯那号人,平日里装得人模狗样,背地里干的勾当…啧!”纳兰景脸上挂着毫无破绽的笑意,端着两只晶莹剔透的白玉酒杯,踱步过来,极其自然地坐在了陈云旁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