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亮,寒气凝结成霜,民心工厂的烟囱却像个老烟枪,噗噗地往外喷着白色的蒸汽。
厂房里热浪滚滚,面粉的香气和男人的汗味混合成一种独属于生存的味道。
陈树藩,这个奉天城里出了名的拼命三郎,光着膀子,一身腱子肉在蒸汽里若隐若现。
他扛起一袋上百斤的粮食,肌肉隆起,汗水顺着古铜色的皮肤流下,在腰间和面粉和成了黏糊糊的一片。
老判官,穿着一身灰布长衫,与这热火朝天的场景格格不入。
他背着手,像个幽灵般在人群中踱步,那双浑浊的老眼看似随意扫视,实则比鹰隼还锐利。
突然,他停下脚步,目光锁定在陈树藩刚刚落脚的地方。
那里的地面上,半张烧焦的纸片被一脚踩进了面粉里,几乎看不出来。
换作别人,八成会当成废纸屑。
老判官却十分无语。
他走过去,趁着众人不注意,弯腰用两根枯树枝般的手指拈起了那张纸片。
纸片边缘焦黑,显然是从火堆里扒拉出来的幸存者。
上面,几个模糊的墨迹顽强地留存着——“0723”和“电房丙时”。
老判官的眼皮猛地一跳,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
他不动声色地将纸片捏进掌心,揣进袖中,仿佛只是捡起了一片垃圾,然后继续迈着平稳的步子巡视去了。
与此同时,几十里外的指挥部里,气氛冷得能结冰。
张作霖坐在虎皮大椅上,手里攥着一份刚刚送来的密报,上面的内容与老判官的发现如出一辙。
他沉声自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这满屋子的鬼神:“电房……丙时?那不正好是老子跟王以哲他们商量‘醒馍军’调动命令的时候吗?”
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碗被震得跳了起来,茶水溅了出来。
他不是在发怒,而是在极度震惊后的冷静,一种让人脊背发凉的冷静。
“妈了个巴子的!”他低吼一声,紧紧抓住桌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老子的命令还没出这间屋子,小鬼子那边连牌都摆好了?”他感觉自己的大脑都快烧起来了,这已经不是内鬼了,这简直是装了实时监控的千里眼!
“以哲!”张作霖吼道。
王以哲闻声快步走进来,神色凝重:“大帅。”
“咱俩昨天在屋里说的‘醒馍军’,除了你我,还有谁在?”
“只有杨总参和郭军长在旁听。”王以哲回答得很快,但额头已经冒出了汗。
张作霖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从今天起,所有真正的军令,必须口述!你亲笔抄写三份,不用电报,不用电话,就藏在那个‘巨无霸大馒头改良配方’的夹层里,只给郭松龄、杨宇霆、王永江三人亲启。其他人,谁问谁死。”
王以哲心里一紧,这已经是最高级别的保密措施了。
“还有,”张作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你再给我拟一道假命令,内容要多离谱有多离谱。就说……咱们的装甲残部要夜袭正定,不走大路,走滹沱河的冰面。发报时间,就定在‘丙时’。老子倒要看看,这深更半夜的,是哪家的灯,还他娘的亮得跟过年一样!”
王以哲迟疑了:“大帅,这……万一真是杨总参……他毕竟是我们的智囊,这……”老铁,这题超纲了,他不敢想。
张作霖冷笑一声,眼神里的杀气几乎化为实质:“老子不怕他想,就怕他不敢想!他想出来了,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才好一锅端!这不叫钓鱼,这叫精准炸鱼!”
夜晚,漆黑如墨。
北风卷着雪粒子,抽打着电房的窗户,发出呜呜的鬼叫声。
屋外的积雪已有三尺深,一个身影裹着破烂的军大衣,像个雪人一样蹲在屋檐下的阴影里。
那是大帅府的哑巴勤务兵,名义上是奉命“值夜”,实际上,他的眼睛像狼一样,死死地盯着电房那扇薄薄的木门。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
突然,“吱呀”一声轻响,电房的门被推开一条缝。
一道瘦长的黑影,像狸猫般闪了进去,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幻觉。
哑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弱月光,缓缓向窗边挪动。
窗户上结着厚厚的冰花,但中间有一小块被屋里的热气融化了。
哑巴将眼睛凑过去,只见那黑影——竟是总参议杨宇霆的贴身副官!
他此刻正熟练地架设发报机,手指在电键上翻飞,快得像个鬼火少年,发出一连串急促而细微的“嘀嘀嗒嗒”声。
哑巴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冰冷的墙壁上,他听不懂电码,但他奉命记下一切异常。
突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副官发报前,在草稿纸上潦草写下的几个汉字。
借着发报机微弱的灯光,他看清了开头几个字:“正定有伏,冰薄勿行……”
哑巴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这不就是大帅今天布下的那个“鱼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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