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大捷的余波,并未随着耶律休哥的暂时退却而平息,反而在宋廷内部激起了更为复杂的涟漪。杨延昭的名字,如同一声惊雷,震动了整个朝堂,也牵动了无数人的心思。
正式的封赏议定,在枢密院、兵部、吏部以及诸多宰执、言官的反复扯皮与权衡中,迟迟未能出炉。反倒是各种关于杨延昭“拥兵自重”、“耗费国帑以逞私勇”、“火器之法来历不明”的流言蜚语,开始在汴梁的官场坊间悄然传播。王钦若等人虽未再公开激烈弹劾,但其门生故旧、言官御史,却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不断上疏,或明或暗地提及“藩镇之虑”,要求朝廷对北疆兵权加以制衡。
这一日,垂拱殿内,气氛略显沉闷。河北路转运使司关于北疆此战军费损耗、粮草消耗以及请求拨付抚恤、赏功钱帛的奏章,与杨延昭呈报的关于“震天雷”初步工艺及造价的文书,一同摆在了御案之上。
官家赵恒看着那两份文书,眉头微锁。军费损耗的数字颇为惊人,尤其是那“震天雷”,虽只报了初步造价,已然不菲。而杨延昭在奏章中,虽言辞恭谨,详述火器之利与作战经过,但对于核心的提纯和配比工艺,却以“尚在摸索改进,恐有不稳,未敢轻献天听”为由,暂未呈报。
“这个杨延昭……”赵恒轻轻敲着桌面,语气听不出喜怒,“倒是谨慎。”
侍立一旁的宰相寇准,闻言出列,朗声道:“陛下,杨延昭浴血奋战,力退强敌,保全北疆数百万生灵,此乃不世之功!些许军费损耗,与社稷安危相比,何足道哉?至于火器之法,边将有所保留,亦是情有可原。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落实封赏,抚恤伤亡,稳固边防,以安将士之心!岂可因小吏之谗言,寒了忠臣良将之心!”
寇准性格刚直,素来主战,对杨延昭极为欣赏,此刻见封赏拖延,流言四起,忍不住挺身而出。
王钦若却慢悠悠地出班,反驳道:“寇相此言差矣。赏功罚过,自是应当。然朝廷自有法度,封赏亦需合乎规制,岂能因一时之功,便坏了祖宗成法?杨延昭之功,无人否认,然其未得枢密院明令而擅动大军,亦是事实。若此例一开,日后边将纷纷效仿,视中枢如无物,则国将不国矣!陛下,防微杜渐,不可不察啊。”
他顿了顿,又指向那份关于火器的奏章:“再者,此等军国利器,制作之法理当由朝廷工部、军器监统一掌管,方为正理。杨延昭却含糊其辞,推诿拖延,其心……恐难测也。臣以为,当派遣得力重臣,前往北疆,一则宣慰将士,核查功过,二则……接管那火器制作事宜,纳入朝廷规制。”
此言一出,殿内不少文臣纷纷点头附和。将危险而强大的武力牢牢掌控在中央,这是文官集团的核心诉求之一。
寇准气得脸色通红,还要争辩,赵恒却摆了摆手,止住了他。
“二位爱卿皆是为国筹谋。”赵恒揉了揉眉心,显得有些疲惫。作为皇帝,他需要在激励边将和防范武人之间找到平衡。杨延昭的功劳太大,威望太高,确实需要有所制衡,但也不能做得太过,以免真的寒了边军之心。
“这样吧,”赵恒沉吟片刻,做出了决断,“杨延昭力退耶律休哥,功在社稷,擢升其为检校太保、充天雄军节度使、知定州,总揽河北西路防务。其余有功将士,由枢密院按功叙录,尽快颁赏。阵亡将士,从优抚恤。”
检校太保是崇高的荣誉衔,天雄军节度使是实职节钺,知定州更是河北重镇的行政长官。这一连串任命,看似给予了杨延昭更高的地位和更大的权力,将河北西路的军事、行政大权集于一身,恩宠不可谓不重。
然而,赵恒接下来的话,却让寇准心中一沉。
“至于北面沿边都巡检一职,关系重大,需得老成持重之人担当。朕意,由殿前都指挥使、忠武军节度使高琼前往接任,并携工部、军器监匠作,协助杨延昭,将那‘震天雷’等一应火器,妥善监造,纳入官制。”
高琼,亦是宿将,但资历更老,与汴梁中枢关系更为密切,由他接任北面沿边都巡检,分明是要分杨延昭的兵权!而派遣工部匠作“协助”制造火器,实为接管监控之意!
“陛下!此举恐……”寇准急道。
“寇卿不必多言,朕意已决。”赵恒打断了寇准,语气不容置疑,“杨延昭乃国之栋梁,朕深知之。然朝廷体制,不可轻废。高琼老成谋国,前往北疆,正可助杨延昭一臂之力,稳定大局。此事,便这么定了。”
圣旨很快便明发天下。
当这封看似褒奖、实则暗含制衡与分权的诏书抵达定州(杨延昭新的驻节地)时,宣旨太监念得抑扬顿挫,随行官员与当地属官纷纷向杨延昭道贺。检校太保、节度使、知州,这一连串头衔,足以光耀门楣,显赫一时。
杨延昭面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激,恭敬地叩首接旨,安排香案,款待天使,一切礼仪周到,无可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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