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科掉漆的木门被“哐当”撞开。
一股混着汗味、尘土和发馊甜酸气的浊空气扑面而来。
“进去!”
建国把一个黄毛油头的瘦高个儿搡进门。他脊背挺得笔直,脸颊冻得通红,眼神却比结冰的枯枝还冷硬,像头护巢的幼狼。
“孙干事,赵叔!就是他!”
屋里的孙干事“啪”地放下糊了一半的纸灯笼。管锅炉的赵师傅抬起沾满黑灰的脸。
两张脸上都是错愕。
黄毛站稳就摆出无赖相,眼珠乱转,瞥见墙根的大号扳手和铁皮暖水瓶。
“哎唷我去!这俩小鬼崽子疯了!抢我零嘴儿还诬赖人!”
他扬起手腕想甩开建国钳在他袖口、指节发白的手。
“小崽子撒手!再揪老子削你!”
话音未落,他另一只手闪电般掏出一个脏铁皮烟盒:“看看!人赃俱获!”
援朝像颗小炮弹从建国身后挤出,小胖手叉腰,肚子气得鼓鼓的。他学那人舔话梅核的模样,夸张地啜着嘴:“就你!蹲电话亭底下!贼兮兮舔完一个又一个!哈喇子都滴盒子里了!”
“放屁!”黄毛嗓门尖利,“老子买的话梅,舔自己的核儿,碍着谁了?那是咸话梅!我舔舔盐味儿咋了?”
“呸!咸话梅舔完核上有白霜?当自己骆驼呢?”
建国嗤笑一声,从旧棉袄口袋里小心掏出个粗布手帕小包。
他一层层揭开,动作郑重。
帕子中心,躺着几枚深褐色话梅核。
核表面坑洼处,生着一簇簇细密的灰绿色绒毛霉点。在深褐色衬托下,像肮脏的苔藓。
“喏!”建国指着最显眼的绿斑,“你舔出来的口水,腌咸鱼呢?再加上你摸完盒子的汗手——”
他声音不高,字字砸地。
“那盒子是公家装保密线材的!里头有层薄油防锈!你个二流子手上又是灰又是汗又是吐沫星子,往上头这么一糊搓——”
他捏起那颗霉斑最密的话梅核,像展示战术成果。
“这‘湿度’,催得霉长得快赶上雨后狗尿苔了!你那脏手印子就在盒子上,跟这核上发霉沾的油点位置,一对一个准儿!咸菜缸腌出的脑子,也干这精细活儿?”
保卫科陡然安静。
只剩锅炉房隐隐的“吭哧”水泵声。
赵师傅慢慢脱下手套,扔在桌上,“砰”一声闷响。
孙干事脸上烦扰散去,严肃凝成硬壳。他推推眼镜,伸手接布包。
黄毛脸上的无赖僵住了,一丝青白从油腻额头透出来。他下意识把抓烟盒的手往后藏,喉结紧张地滚动。
小厨房里,空气湿润粘稠。
两口大锅盖着沉重实木锅盖,缝隙涌出的白汽滚滚上梁,被冰冷窗户拦住,凝成细小水珠。锅底滚开的汤粥声,是唯一热烈的背景音。
案板上,雪白面团揉到一半。
祝棉却停下,微微侧头,耳朵捕捉着外面远喧哗。指尖捻着一点微粘面粉,无意识地搓成粉末。
“妈?”
援朝裹着冷气拱进来,小脸兴奋红晕未褪。
“建国哥真把那坏蛋逮住了!在保卫科!”他喘着气,把冰凉脏污的铁皮盒子放案板边,“瞧!盒子!孙干事说这物证关键!”
又凑近祝棉围裙,压着嗓子,眼睛亮得像贼猫儿:“我跟和平看见啦!保卫科门缝!那人脸都绿啦!跟、跟我妈泡坏的酸菜叶子一个色儿!”
祝棉目光落在那长方形、边缘锈蚀的铁盒上。
盒盖半开,内侧镀锡层沾着黄黏指印,还有零散的话梅核碎屑。
那股混杂着汗酸、烟叶、尘土和人工香精的咸话梅味儿弥散开来,搅乱了厨房的水汽和麦粉清香。
“做得不错。”她揉揉援朝汗湿的后脑勺,指尖却带着一丝紧绷。
目光转向角落。
和平像只受惊小鹌鹑,紧紧贴在冰凉碗柜侧面。她小脸依然没血色,但那双总蒙着水雾的大眼睛,此刻带着奇异专注,直勾勾盯着脏铁盒。
小小拳头里,死死攥着秃头的红蓝蜡笔。
“和平?”祝棉放柔声音。
和平没应,小身子更紧贴向碗柜,只把攥蜡笔的手指默默移到背后。眼神依旧黏在铁盒上,像在研究每一丝油腻污迹。
门帘一动。
建国带着一身硬邦邦冷气进来,身后跟着陆凛冬。
“爹!”建国喊了一声,视线快速扫过屋里。他紧绷的小下巴昂着,对上祝棉视线时,那点强撑的硬气下才泄出压抑不住的孩子得意。
“那是个没骨头的草包,”他走到水盆边狠狠搓冻红的手,“三句话没问完,尿裤子了!”
水花溅到盆沿。
“嚎得跟杀猪似的,说是城西刘拐子的堂侄,就是眼馋那盒子看着像铜……偷拿出来藏话梅,馋了就叼个核舔舔味儿……”
话没说完。
角落里传来细微清晰的摩擦声。
吱嘎——
和平不知何时蹲到墙根下,捡了块摔碎的红瓦片当笔。
就在落了薄灰的水泥地上,用粗糙瓦砾棱角,使劲地反复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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