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玻璃被雨点砸得噼啪作响,夜色里翻涌着铁锈味的风。
坏了!陆凛冬的皮鞋踩过门槛,泥浆在地面淌成扭曲的河网,双龙水库要崩!
祝棉手中的木勺一声掉进糖盆里。她想起白天去河边洗衣时,就看见水位已经淹过了那棵老槐树最低的枝桠。只是她没想到,灾难来得这样快。
指挥所里早已炸开了锅。两张条凳架起的绘图板前,工程师老陈的眼镜滑到鼻尖,声音嘶哑:泄洪分洪口必须往东挪三百米!可原件图纸......他喉结滚动,碾碎了后半句话。
屋顶漏雨的铁皮桶地接满了水,混着汗味的闷热里,只有陆凛冬军装肩章上的星徽,被汽灯映得发寒。
这寒光刺得祝棉心头一紧。她比谁都清楚——叛徒王志刚盗走的,不仅仅是标记岩层透水率的绝密图纸,更是下游七个生产队、上千口人的身家性命。
没有备份了吗?祝棉掀开帘子进来,天然卷的刘海被雨水黏在眉骨的旧疤上。
这个疤,是三年前她带着建国躲避敌机轰炸时留下的。如今想来,竟像是个不祥的预兆。
陆凛冬摇头时,喉结绷成坚硬的线条。桌上那盏跳着青焰的煤油灯,把他的影子死死钉在泛黄的墙皮上:测绘队在山里遇了塌方。天亮前定不下泄洪坐标,下游七个生产队......
话音被屋顶炸开的闷雷吞没。
老陈手里的铅笔尖地折断:光靠记忆画?土壤孔隙数据差一厘,水头冲垮的就是活生生的人!
字落地时,指挥部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字背后,是正在熟睡的孩童,是盼着儿女归家的老人,是一个个像他们一样的普通家庭。
外头忽然哐当一响。
援朝抱着快比他高的藤编保温桶,歪歪扭扭地挤进来。六岁的孩子被雨浇得浑身发抖,小脸却紧紧贴着桶壁嘟囔:妈说......喝了能暖肚子......
祝棉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三个孩子里,援朝最是怕黑怕雷,可这个雨夜,他竟独自抱着保温桶,跌跌撞撞地穿过整个营区。
祝棉猛地掀开桶盖。
橙红透亮的洛神雪梨汤,在暴雨夜里蒸腾出云霞般的甜雾。切成薄片的雪梨沉沉浮浮,将煤油灯昏黄的光滤成了一条琥珀色的、温暖的溪流。
这抹暖色,像一把利剑,劈开了指挥所里凝固的绝望。
老陈!祝棉突然拍响绘图板,您刚才说,最缺什么?
光源啊!老陈几乎是在吼,汽灯太暗,等高线根本描不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您要什么样的光?她的手指,倏地指向那桶金红透亮的梨汤。
老陈愣住了,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写满了。可当他看向祝棉时,看到的不是一时兴起的冲动,而是一种沉静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梨汤被哗地倒进最大的搪瓷托盘里,清亮的胶质裹着洛神花瓣,悠悠地打着旋。
老陈眼镜片后的眼睛先是困惑,随即陡然瞪圆——
托盘被垫高,汽灯往下一放。刹那间,橙红的光晕穿透梨汤漫上来,将铺在上方的描图纸沁出一片朦胧而温暖的暖黄底色,连纸上原本纤弱的水纹线都清晰了起来。
这、这光......老陈的声音都在发颤,这光怎么像是活了一样?
祝棉沾着梨汁的手指划过纸面:您要描渗水线,是不是?
她的指尖抹开一滴浓稠的梨汤,富含果胶的汁液缓慢洇开,形成细密如网的枝杈。
您看,这黏稠度,这晕开的纹路,像不像泥浆吃进土壤缝隙的样子?
她想起在老家时,常看娘用米汤浆洗被面。米汤渗进棉布的纹理里,也是这般模样。生活教给她的智慧,在这一刻成了救命的良方。
援朝踮着脚往纸上看,口水几乎要滴进托盘里:地图......是甜的?我要舔......
舔坏了还怎么找水路救人!建国一把薅住弟弟的衣领。少年的声音绷得死紧,目光却牢牢粘在母亲手指划过的那片流光溢彩上。
这一刻,他突然理解了父亲常说的那句话—— 真正的智慧,往往藏在我们最平凡的生活里。
老陈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他夺过铅笔,笔尖沿着梨汤自然晕出的纹路游走,纸面沙沙响成急雨:西北角斜坡!腐殖土吃水快,必须降低五度分洪量......
他的手因为激动抖得厉害,几条线画歪了,叠在梨汤晕染的浅金脉络之外。
别急。祝棉的声音依然平稳,老陈叔,您就当这是在描绣花样。线走得慢,才能绣得牢。
陆凛冬突然上前,沉稳地按住老工程师颤抖的肩膀:把汽灯挪个角度。
火光被他军帽的帽檐精准地挡偏半寸。
老陈猛地抽气:你疯了?光本来就不够......
祝棉却笑出声来,染着梨汁的手倏地拍上托盘底:稳着点,晃它!
这个大胆的提议让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唯有陆凛冬,他的军靴已经抵住了板凳腿——他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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