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霜风像刀子一样刮进屋里。
建国推门进来,发梢挂着白气,小脸冻得发青,却绷得如一块生铁。他走到祝棉面前,声音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
“娘,巷口七步,左脚印特别深,边上的煤渣有股酸油味——跟账簿上那种霉斑,一个路子!”
角落里,蜷在板凳上啃冷包子的援朝鼓着腮帮子,含糊插嘴:“像……像陈爷爷劈柴那斧头上蹭的黑油……”
祝棉手里的水瓢“哐当”一声磕在灶沿,冰水溅湿了她的裤脚,刺骨的凉意让她瞬间清醒。
账簿霉斑、冷库锈蚀、还有这诡异的酸油味……一条看不见的腥气暗线,在她脑中“咔哒”一声,串了起来!
她豁然转身,案板上“唰”地排开十几碟深浅不一的酱料,像展开一道味觉的战场。
“援朝,闻!”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圆脸小子像只训练有素的小猎犬,一头扎进碟阵,鼻翼急促翕动。他不过六岁,却继承了母亲对气味的惊人天赋。……是这碟!第八碟!”他鼻尖沾着深棕色酱汁,猛地指向角落一碗沉底的老抽,“深井酱园,头道晒缸底刮上来的沉酱渣熬的!就是这个冲头的酵酸味!”
祝棉端起那碟深酱色的料汁,递到建国鼻下。少年用力一吸,冻红的鼻翼扇动着,眼神锐利如鹰:“没错!巷口煤星子混的就是这个尾调!腊月封缸,熬足百日才出得来的冲头酵酸,错不了!”
“好。”祝棉眼底寒光一闪,像是暗夜里划过的流星,“煤渣是饵,带味的黑灰才是鱼钩。”
她不再犹豫,抄起墙角的盐袋,米白色的晶体“哗啦”倒入陶盆,像是撒下一场决定命运的雪。
“和平,”她声音放得极柔,像怕惊扰了清晨最后一点安宁,“帮娘把冰桶推来。”
墙角那个一直安静得像只小鹌鹑的女孩,听到母亲呼唤,像受惊的兔儿般弹起。她苍白的小手用力拖拽起满满一桶冰渣碎粒,桶底沾着陈年海货的清冷腥气,滑过地面,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建国快步上前,一把接过冰桶,沉稳得不像个孩子。
破晓的薄雾尚未散尽,天地间一片肃杀的青灰色。
三条深浅不一的乌黑泥印,如同丑陋的伤疤,横在冻得硬邦邦的土路上,直指东南方——那里,废弃已久的“红星罐头厂”在弥漫的晨雾中露出狰狞破败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一个生面孔的“煤工”,推着沉重的煤车,吱呀呀地碾过泥泞。他伪装得极好,脊背微弓,额角甚至逼真地渗着汗珠,任谁看都是一个讨生活的苦力。
但祝棉的眼睛,比尺子还准。她一眼就看出,他左腿每次发力,都有那么一丝微不可察的迟滞和僵硬。他每一步都刻意放重,在地上留下比右脚深一寸的凹坑,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自己的缺陷。
突然,他手腕几不可察地一抖,车斗微微倾斜。
煤块“噼里啪啦”洒落一线,乌黑发亮,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摆放,精准地指向罐头厂顶端——那锈迹斑斑的排水铁栅栏口。细微的震动,甚至震落了网格上挂着的陈年冰凌。
“姐,腿是瘸的!左腿!”伏在墙角草垛后的建国,对着衣领下隐藏的微型通讯器低语,呼出的热气凝成一团白雾。他眼神如钩,死死锁住地上那条新绽开的足迹链,仿佛要将它烙印在脑子里。
小院青石板上,寒气凝结成霜。
祝棉蹲下身,捧起用冰水和盐调成的稀泥浆,如同最虔诚的工匠,将其缓缓倾入建国标出的那个最深足印中。
她的手稳得像山,带着九十三年做冻豆腐控水入髓的精微把式。冰渣无声渗透,盐水泥在凛冽的寒气中快速成型,完美复刻了那个特殊的脚印。当模型凝固,足心处那个因承重过度而深陷的凹点,显得格外刺目。
“放大镜。”她掌心朝上,语气平静。
建国几乎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将他那枚在旧货市场淘来、却擦拭得亮如寒星的凸透镜,塞进母亲手里。母子间的默契,无需言语。
镜片聚焦的光斑,落在足迹底部刮下的一星煤灰上。
下一秒,祝棉的呼吸几近停止。
那看似普通的灰黑粉末,在光下竟仿佛“活”了过来,分解出极其细微、规则排列的波纹!这纹路的起伏间隔……
“建国,搜谱纸!”她声音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建国迅速递上一张泛黄的纸张,上面是九十七章截获的潜艇声呐波纹图。两者一对比,竟严丝合缝!
“是声波纹路……他们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她喃喃道,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梁。
更令人心惊的是,印模最核心的位置,嵌着几粒顽强凸起的坚硬微粒,在镜筒反射光下,竟滚动着钢蓝色的金属光泽。
“是钢珠!”建国墨黑的眼珠倏然收紧,声音因激动而拔高,“跟钱顺在饺子馆崩坏牙的瓷片里,藏着的钢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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