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那扇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一声合拢,祝棉纤细的背脊紧紧抵着冰凉的门板。指尖还残留着金属助听器外壳的冰冷触感,耳边仿佛还回响着那阵几乎刺穿耳膜的尖锐蜂鸣。
陆凛冬那熔岩般滚烫又冰冷的审视,几乎要将她看穿。但她现在没时间回味恐惧,还有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指望她。
目光转向窗外,寒冬清晨稀疏的阳光穿透薄霜,斜斜地打在屋檐下那一溜精心垂挂的腊肠上。油润赤亮的腊肠在微光中泛着诱人的光泽,那是她连熬几夜的心血。
肉票紧缺,她跑遍邻镇集市才搜罗到便宜的碎肉边角料。洗净,切丁,拌上精心调配的花椒面、白糖盐粒,还有那点她珍藏许久、舍不得喝的香醇白酒。手指在冰冷的肉粒和肠衣间反复摩擦,冻得通红僵硬。可一想到孩子们吃到时那亮晶晶的眼神,心里就暖烘烘的。
香得钻鼻子!隔壁张婶剁酸菜的手早就停了,伸着脖子来回吸溜。
李干事家的小胖扒在墙根上,抽着小鼻子:油都沁出来了!真香啊!
几个半大孩子不自觉地聚在墙下,眼巴巴地望着那片诱人的红色。
但这诱人的香气,却像一根根针,狠狠扎进钱穗穗的心里。她隔着玻璃窗,死死盯着院内那上好的油膘腊物,牙龈几乎要咬出血来。凭什么?都是一个院里的人,她家就能吃香喝辣?
一股邪火窜上心头。她摔掉手里捡豆子的簸箕,像一阵阴风般溜出院门,钻进炊烟缭绕的胡同口。
逼死人哩!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淬着毒,这都什么年月了?上头的粮本儿按人口定得死死的,咱谁家粮食大早就入不敷出!好么,我们这点活命的口粮,怕是又被某些有特权的军属刮了去,肥了她自个儿的腰包!
她成功吸引众人注意,眼睛滴溜溜转,声音压得更低:你们瞧瞧她家那腊肠的颜色,红得叫人心慌...莫不是掺了歪门邪道的药?听说...冻死倒卧的肉才会这么红!
恶毒的流言像雪沫子,悄无声息地渗进大院每个角落。
几天后,一场夹着雪霰的寒雨刚停,院子里还弥漫着湿冷的泥土气息。
妈...妈...陆援朝带着哭腔的呼喊让祝棉心头一凛。她正在灶上熬粥,闻声立刻丢下锅铲快步出来。
只见儿子僵在原地,小脸煞白,小胖手指着屋檐——那几串最招风的腊肠上,竟蔓延着铜钱大小的墨绿霉斑!那绿色浓稠得诡异,均匀得过分,边缘甚至泛着一种不祥的、黏腻的光泽。
更可怕的是,原本醇厚的咸香中,竟混入了一股刺鼻的药水酸馊味儿!那味道尖锐又恶心,格外突兀。
恰在此时,负责巡院检查的尤主任走过。怪味儿猛地钻入他的鼻腔。他狠狠捂住口鼻,眉头拧成疙瘩,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脚步瞬间加快,几乎是捂着鼻子小跑着绕行。
啧啧...快看尤主任那表情...
天哪,是真的有鬼!那绿斑...哪像正常发霉啊?
闻着味儿就邪乎!钱嫂子前几天说的,莫不是真的...
吓死人了!这可不能让孩子们碰着了!
人群骚动起来。钱穗穗掐着点,从人后闪出半个身子,挤在几个妇女中间,压低声音却字字清晰:你们都瞧见了?!啊?邪乎啊!我就说吧!妖邪秽物才长出这种活见鬼的绿毛呢!那味儿,闻了都头晕恶心!这要是拿出去卖?天杀的,要是给咱大院哪一个不懂事的娃娃偷偷削了一节嗦着了,怕不得当场呕血!
她那句给孩子们嗦着瞬间点燃了所有母亲最敏感的神经。恐慌在低语和眼神交流中飞速膨胀,最终化作一道道怀疑、恐惧的视线,密密麻麻地落在祝棉身上。
祝棉站在冷冽的空气中,她那张原本就苍白的面庞,此刻更是显得毫无血色,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一般。然而,与周围人们的慌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神情却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死寂。
她完全无视了那些对她指指点点的人群,仿佛他们并不存在。她缓缓地走到窗边,动作轻柔而稳定,就像是一个没有情感的机器人。当她伸出手时,指尖微微颤抖着,但却极其精准地捏住了一处墨绿的霉斑。
她用力地刮下了那微末的一小点霉斑,然后将它凑近自己的鼻尖,仔细地闻嗅着。那霉斑散发出的气味让她的眉头微微皱起,但她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厌恶,只是静静地观察着。
接着,她用指腹轻轻地捻搓着那点污秽,感受着它的质地和触感。突然,她的手指猛地一紧,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深浓的墨绿绝不是自然霉变所形成的,它过于粘稠,而且还带着一种人工的蜡质滑腻感,更像是某种劣质的工业染料,被人为地涂抹或渲染上去的!
祝棉的心中涌起一股不安,她再次将那点污秽凑近鼻尖,果然,一丝化学制剂特有的刺激味道从指端隐隐散开。
下一刻,她猛地抬头!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猛地刺向小院里某个方向——那里是刚刚覆盖上一层湿泥的灶坑堆方向。西北风保持着昨晚的利落风向,呼呼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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