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城外的洛水河滩,已然成了一片沸腾的人海与工地交响曲。十万人的到来,并未让这里陷入混乱,反而在周嫂、秦氏的高效组织和于大个子的得力指挥下,呈现出一种充满希望与干劲的蓬勃秩序。
首要任务是安身立命之所。帐篷区虽然庞大,终究是临时之计。真正的家园,必须从大地深处建起。
于大个子成了整个建设现场的总指挥。他那高大的身影和洪亮的嗓门,在工地上极具辨识度。他将人手分成数队:一队继续烧制砖瓦;一队负责采石、筛沙;人数最多的,则是挖掘地基的队伍。
规划好的居住区和未来厂区地面上,白灰线划出了一片片整齐的方格。铁锹、镐头起落,黄土被一筐筐挖出,渐渐形成一道道深沟。地基的深度和宽度都有严格要求,于大个子拿着朱琳提供的简易图纸和水平尺,亲自检查,一丝不苟。
水泥是建筑的筋骨,至关重要。朱琳早已通过刘军等人,与西安、天津的供应商建立了稳定渠道。一辆辆“百吨王”和“沙漠野牛”卡车,在手持“中华一型”步枪的护卫队员押送下,日夜不停地往返于韩城与外界之间,将一袋袋水泥、一卷卷钢筋运抵工地。这些钢铁洪流般的车队和护卫队员精良的装备,形成了强大的威慑。沿途无论是占山为王的土匪,还是偶有觊觎的溃兵散勇,乃至潜伏的特高课眼线,见到这阵势,无不掂量再三,最终选择了退避三舍。物资运输线得以基本畅通。
地基沟挖好,下一道工序紧随而至。由黄浩从技术学校带来的学员和招募的本地铁匠组成的队伍,利用带来的简易设备和本地铁匠炉,将运来的钢筋按照图纸要求,弯曲、焊接,制作成一根根坚固的钢筋笼柱。这些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骨架,被小心地吊入地基沟中,稳稳立起,象征着未来建筑的脊梁。
接着是支模板。本地木匠和学徒们大显身手,用锯好的木板,沿着地基沟边缘和钢筋柱外围,严丝合缝地钉制起临时的木板墙(模板)。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清脆而有节奏。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浇筑混凝土。搅拌区成了最热闹的地方。按照朱琳给出的配比(得益于她超越时代的知识),水泥、沙子、碎石和水被倒入简易的搅拌机(部分自带,部分由技术学员指导制作)或在大铁板上人工拌和。搅拌均匀的混凝土被装入独轮车或挑桶,由工人们喊着号子,迅速运到地基沟旁,倒入模板之中。铁锹和捣棍紧随其后,将混凝土夯实,排除气泡,确保密实。
工地上,号子声、搅拌机的轰鸣、铁器的碰撞、人们的交谈欢笑,汇成了一曲雄浑的建设交响乐。汗水浸透了衣衫,尘土沾染了脸庞,但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光亮——那是看着家园从自己手中一点点成型的自豪与希望。
然而,在这片以体力劳动为主的喧嚣海洋中,却有一处地方流淌着截然不同的声音——清朗的读书声。
几顶特意搭建的、相对宽敞整洁的大帐篷里,德国穆勒教授和他的妻子安娜,在经过短暂的休整适应后,重新拿起了教鞭。帐篷里摆放着简陋的长条桌凳,坐着从智利跟来的华人孩童、穆勒教授自己的孩子小汉斯,以及少数经过选拔、年龄稍大、有学习意愿的本地孩子。
穆勒教授用德语和逐渐熟练的中文,讲授着基础的数学、物理和科学常识;安娜夫人则负责语言、文学和音乐启蒙。他们并没有因为环境的简陋而降低教学标准,反而因地制宜,将许多知识与窗外的建设场景结合起来讲解,生动有趣。
“看,孩子们,”穆勒教授指着帐篷外正在浇筑混凝土的地基,“那些叔叔们正在运用的,就是压力与承载的原理。水泥硬化后,会和里面的钢筋一起,变得非常坚固,可以支撑起很高的楼房。这就是材料科学与力学的结合……”
琅琅的读书声,稚嫩的提问声,教授温和的讲解声,从帐篷里飘出,与外面夯土打桩的号子声、搅拌机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奇异而和谐的画卷。
一边是坚实的物质基础在夯筑,是立身的根本;一边是知识与文明的火种在播撒,是未来的希望。
周嫂和秦氏穿梭在工地与帐篷区之间,既要确保工程进度和物资供应,也要关心孩子们的学习和生活。她们看着帐篷里那些专注的小脸,再望望工地上热火朝天的景象,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踏实与欣慰。
朱琳偶尔会悄然来到工地和帐篷区外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机器的力量、人力的汇聚、知识的传递,在这片黄土地上交织融合。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修建几栋房子、安置一批人那么简单。这是在为未来,夯下一块最坚实、最综合的基石。这里的每一铲土,每一块砖,每一句读书声,都将成为支撑那个宏大梦想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夯基立柱,书声琅琅。希望的种子,已然在这片古老的河滩上,深深埋下,并在汗水与智慧的浇灌下,奋力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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