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玉镯裂痕》
乾隆的仪仗威严得如同移动的庙堂,碾过扬州城被水汽浸透的青石板路。明黄华盖在薄暮里浮金般耀眼,所过之处,百姓如退潮般匍匐,空气凝滞得只闻御前侍卫铁甲相碰的冰冷声响。陈明远与三位秘书跪在接驾官员最前排,额头紧贴着沁凉的阶石,鼻尖萦绕的是尘土、汗水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林翠翠的掌心已是一片湿滑的冷汗。腕间那只乾隆亲赐的翡翠玉镯,温润冰凉的触感从未如此鲜明过,像一条活物缠绕着她,又似一枚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她强迫自己垂眼,却无法忽略那抹帝王专属的明黄正一步步逼近的沉重存在感。
“吾皇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的颂声骤然拔地而起,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林翠翠随着众人一同起身,动作稍显僵硬。就在她抬臂、试图将垂落的一缕鬓发别回耳后的瞬间——微乎其微的偏移,玉镯温润的边缘在宽大的石阶棱角上,轻轻擦过。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一样。
“叮——”一声极轻微、又极清晰的脆响,如冰河乍裂,在一片肃穆的寂静里突兀地炸开。那声音细微,却带着一种宣告毁灭的穿透力,瞬间撕裂了庄严的帷幕。林翠翠只觉得腕上一轻,那枚价值连城、象征着无上恩宠的御赐翡翠玉镯,竟在她眼前断为两截!断裂的翠环挣脱束缚,带着玉石特有的冷光,在石阶上蹦跳、翻滚,发出令人心悸的磕碰声。其中一枚较大的碎片,如同淬了毒的飞镖,疾射而出,不偏不倚,擦过乾隆龙袍那用金线精心密织的下摆!
“嘶啦——”金线崩断的细微声响,在死寂中如同惊雷。一道清晰的划痕,赫然出现在象征九五至尊的明黄袍角上,狰狞刺目。
整个御道,连同空气,瞬间凝固了。方才还如潮的万岁声浪被硬生生掐断,只剩下一种真空般的死寂,沉重得能压碎人的骨头。无数道目光,惊恐的、幸灾乐祸的、探究的,利箭般射向呆立原地的林翠翠。她脸色煞白如纸,唇瓣微微颤抖着,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指尖冰凉,只能死死攥住自己空荡荡的手腕。腕上失去玉镯的地方,徒留一圈凉意,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御赐之物,尤其贴身之物,在帝王眼中,几乎等同于帝王威严的一部分。损坏御赐之物,本就是大不敬之罪,更何况是当着皇帝的面,在如此庄重的场合,甚至还伤及了龙袍——这已不是失仪,而是对皇权的公然挑衅与亵渎!
“大胆!”尖利得如同裂帛的声音骤然响起,是乾隆身边那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太监总管。他一步抢上前,兰花指颤抖地指着地上那两截断镯和龙袍上的划痕,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表现欲而拔高变调,“林翠翠!御前失仪,损毁御赐圣物,更兼……更兼惊扰圣体!你该当何罪?!”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御道上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林翠翠的神经。
死寂被打破,恐慌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跪伏的人群中无声地蔓延开来。无数颗头颅垂得更低,恨不得埋进石板缝里,唯恐被这滔天大祸殃及。
“皇上息怒!”一个沉稳中带着恰到好处关切的声音响起。和珅排众而出,姿态恭敬地跪倒在乾隆面前,挡住了太监总管咄咄逼人的视线。他眉头紧锁,满脸忧色,声音低沉而恳切:“林姑娘一时不慎,绝非存心冒犯天颜。只是……”他话锋微不可察地一转,目光沉重地扫过地上的碎片和龙袍的裂口,“这玉镯乃御赐祥瑞,承载天眷,骤然碎裂,又伤及龙体……恐非吉兆啊。臣斗胆,恳请皇上保重圣躬,万勿因此等不祥之兆而伤了心神。”他巧妙地避开了直接的问罪,却将“不慎”引向了更深、更险恶的“不祥”,字字句句,如毒藤般缠绕,悄然将林翠翠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损坏御物尚可辩解为无心之失,但若被坐实为带来不祥的源头,那便是动摇国本的滔天大罪。
林翠翠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和珅看似求情的话语,实则字字诛心,将她牢牢钉在了“不祥”的耻辱柱上。她猛地抬头,急切地望向乾隆,嘴唇翕动,试图辩解:“皇上!奴婢绝非……”
然而,龙椅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让她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乾隆的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怒容,平静得像暴风雨前铅灰色的海面。但林翠翠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平静之下冻结的寒意——一种被冒犯的、属于帝王不容置疑的权威受到挑战后的冰冷审视。那眼神像无形的枷锁,瞬间扼住了她的咽喉。他并未看地上的玉镯碎片,也未看龙袍的裂痕,只是沉沉地、专注地凝视着她,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又或是在衡量一道难题。那目光里没有信任,没有温度,只有深不可测的威严和一丝……被触及底线的冷厉。
“带下去。”乾隆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金石之音,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没有解释的机会,没有辩驳的余地。简单的三个字,如同冰冷的判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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