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家,殿下让我传句话。”侍卫长声音洪亮,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殿下说,他订的器物,用的是他府上的名头。若是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寻衅滋事,便是与王府过不去。”
一片死寂。
那闹事的汉子脸色白了又青,张了张嘴,没敢出声。
侍卫长调转马头,离去前又丢下一句:“殿下还说,腊月二十五,他要亲眼验货。”
马蹄声远去。围观人群窃窃私语着,渐渐散了。那汉子也讪讪地收拾了破炉子,溜走了。
陈文强站在空荡的铺门前,北风卷着尘土扑在脸上。
侍卫长来得太巧,话说得也太及时。这既是撑腰,也是敲打——怡亲王在告诉他: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好好把差事办完,自然有你好处;若是办砸了,今日这局面,王府不会再管。
他转身回铺,吩咐掌柜:“这几日多留心,再有人闹事,直接报官。”
“东家,那炉子……”
“先停售新款,全面查验库存。”陈文强揉着眉心,“等宫里的差事过了,再查是谁在风门上动了手脚。”
回作坊的路上,他思绪纷乱。煤铺的事显然是对手连环计的一环,若他方才应对不当,或是侍卫长没来,此刻恐怕已被拖在衙门里了。而王府的“撑腰”,更像是悬在头顶的剑——现在护着你,是因为你还有用。
腊月二十四,子时。
最后一具多宝阁组装完成。陈文强亲手将雕着如意云纹的顶牙板扣入榫眼,严丝合缝。
十六件大器在工棚里一字排开。紫檀木在灯火下泛着幽深的光,简练的线条勾勒出大气庄重的形制,虽不及传统宫廷器物那般繁复雕琢,却自有一种沉静肃穆之美。
“成了……”陈文翰瘫坐在条凳上,声音沙哑。
三个老师傅累得说不出话,只互相拍了拍肩膀。学徒们东倒西歪地靠在墙角,有几个已经打起了鼾。
陈文强一件件检查过去。手抚过光滑的木面,心里却没有半分轻松。明日交货,才是真正的难关。内务府那帮人,会认这种“简化”的工艺吗?那些被抢了生意的造办处,会善罢甘休吗?还有在暗处窥伺的对手,又会出什么招?
“二哥。”陈秀云从门外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福晋那边回话了,说她明日会派两个嬷嬷同去内务府,算是做个见证。”
陈文强点点头。王府福晋肯出面,已是天大的情面。可宫廷里的漩涡,哪是两个嬷嬷能镇住的?
“秀云,咱们家的古筝课,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学生?”
陈秀云想了想:“倒是有一位,是内务府一位主事的侄女,来了三四回,学得挺认真。二哥是怀疑……”
“不是怀疑,是多留条路。”陈文强压低声音,“明日若顺利便罢。若有不顺,或许需要有人递句话。”
腊月二十五,晨。
天空阴沉,飘起了细雪。十六件器物用厚毡包裹,装上六辆大车。陈文强与陈文翰亲自押车,朝着皇城方向驶去。
雪越下越大。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陈文强骑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渐行渐远的作坊。
这一趟,是福是祸?
内务府衙门在皇城东北角。车到门前,早有太监候着。验过怡亲王府的文书,器物被一抬抬搬进侧院敞厅。
厅内已坐着几人。上首是一位面白无须的老太监,眯着眼,手里转着两个核桃。左右各坐着两名官员模样的人,其中一个陈文强认得——是京城木器行会的副会长,姓胡。
胡副会长见他进来,嘴角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老太监慢悠悠开口:“陈东家是吧?殿下举荐的人,咱家自然信得过。不过嘛,宫里的器物有宫里的规矩,咱得先验验。”
他一挥手,几个小太监上前拆开毡布。
紫檀器物露出的刹那,厅里静了一瞬。老太监眯着的眼睁开了些,胡副会长脸上的笑容却僵住了。
“这……”一名官员站起身,走近围屏细看,“这纹样……是不是太简了些?”
老太监却缓缓起身,走到一扇屏风前,伸手摸了摸雕花处:“料子是上好的金星紫檀,油性足。这做工……”他屈指敲了敲榫接处,声音沉实,“倒是扎实。”
胡副会长忙道:“刘公公,年例器物向来是江南造办处的差事,讲究的就是个‘精雕细琢’。这般简素,恐怕……不合规矩吧?”
刘公公没理他,转头看向陈文强:“陈东家,说说你的想法。”
陈文强躬身:“回公公的话,紫檀木纹路天成,如云如瀑,过分雕琢反倒掩了本色。晚辈以为,宫廷器物贵在庄重大气,而非繁冗堆砌。且这批是急补之用,若按常法,断不可能七日完成。如今这般,既保全了紫檀天然之美,又赶上了工期,两全其美。”
“狡辩!”胡副会长冷笑,“分明是手艺不精,赶工敷衍!”
“是不是敷衍,试试便知。”陈文强不慌不忙,走到一具多宝阁前,“这套多宝阁,榫卯皆可拆卸重组。公公若不信其牢固,可命人拆开再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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