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爷子手中的茶杯轻轻一颤。
“僭越”二字,在清朝可是能要人命的重罪。陈文强设计的煤炉虽实用,但为了迎合王府需求,确实在某些装饰纹样上参考了官制器物。若是被人抓住这点大做文章……
“咱们的煤炉纹样,”他沉声问,“可有龙凤、麒麟这类御用图案?”
“那倒没有。”文孝忙道,“只是云纹、回字纹比普通民器繁复些,边角用了鎏金工艺——但这在富贵人家器物里也常见。”
“常见归常见,若有人存心找茬,这就是把柄。”陈老爷子长叹一声,“强儿啊,为父早说过,这京城的水,深得很呐。”
油灯噼啪炸了个灯花。
陈文强望着跳动的火焰,忽然想起穿越前导师说过的话:“技术革新从来不只是技术问题,它触动的是整个利益结构。”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商业上的成功反而可能成为催命符。
“订单必须按时完成。”他最终开口道,“但煤炉的纹样要改,所有鎏金工艺取消,云纹简化为普通吉祥纹。文孝,你明天去找个懂礼制的老先生,把咱们所有产品的规格都审一遍,确保没有任何可指摘之处。”
“那成本……”文孝犹豫。
“成本增加也比掉脑袋强。”陈老爷子一锤定音。
接下来的半个月,陈家人几乎住在了工坊。
改良后的煤炉采用了模块化设计——这是陈文强将现代工业思维融入古代手工业的尝试。炉体分三段铸造,既能降低单次铸造成品率的要求,又方便运输组装。蜂窝煤模具也从木质改为包铁木模,耐用度提升三倍。
最关键的突破发生在第十天。
那日傍晚,陈文强盯着炉膛内不均匀燃烧的火焰,忽然想起大学时参观过的工业锅炉。传统煤炉的空气流通全靠下方进风口,但蜂窝煤在燃烧中段容易因供氧不足产生一氧化碳。
“如果在炉膛中部增加辅助进气孔呢?”他在沙地上画出示意图。
老铁匠赵师傅蹲在旁边看了半晌,忽然一拍大腿:“东家这法子妙啊!就像人憋气久了要换口气,煤饼烧到中间,从旁边补点风,可不就烧透了?”
试验进行了三次。第一次孔开得太大,火苗蹿出半尺高;第二次孔位不对,反而扰乱了主气流。直到第三次,当淡蓝色的火焰在炉膛内均匀升腾,几乎看不见黑烟时,整个工坊爆发出欢呼。
“成了!成了!”文忠激动得声音发颤,“这火候,比柴灶稳当多了!”
陈文强伸手感受着炉体温度——热量分布均匀,外壳却不烫手。他设计的双层隔热结构发挥了作用,热效率保守估计比传统煤炉提高了四成。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王府又来人了。
这次不是管事,而是胤祥身边的长随太监高公公。五十来岁的瘦削老者,话不多,一双眼睛却透着精明。
“王爷让咱家来看看进度。”高公公在工坊里缓步走动,手指时不时拂过半成品的煤炉外壳,“顺便带句话:宫里万寿节快到了,各府都在备礼。”
陈文强心中一动。这是暗示,还是提醒?
“公公放心,再有十日便可交货。”他躬身道,“只是不知王爷可还有其他吩咐?”
高公公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他片刻:“陈掌柜是聪明人。王爷既然抬举,自有王爷的道理。但京城这地方,聪明人太多,有时候……藏拙比显能更紧要。”
这话说得含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送走高公公,文孝凑过来低语:“大哥,他这话里有话啊。”
“是在点我们。”陈文强望着远去的马车,“王府这棵大树好乘凉,但盯着树荫的人也多。咱们现在就像这新式煤炉——火太旺了,容易引人注目。”
当天下午,陈家召开了家庭会议。
陈老爷子主持,三个儿子依次汇报各摊事务。紫檀工坊接了三个中等订单,古筝学堂收了七个新学生,煤场除了王府的二十架,还有零散预定的十五架普通煤炉。
“进项是不少。”老爷子拨着算盘,“但这半个月,光是打点各路关系就花了二百两。顺天府衙役来‘巡查防火’三次,每次都要留茶钱;五城兵马司的说咱们运煤车超重,罚了三十两;昨天连户部的小吏都来了,问咱们的税银……”
“这是层层剥皮啊。”文忠愤愤道。
“正常。”陈文强反而平静,“一个新行业冒头,在没划归哪个衙门专管之前,所有相关部门都会来伸手。咱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找个靠得住的‘伞’。”
“怡亲王不就是?”文孝问。
“王爷的伞太大,咱们现在还不够资格完全站在下面。”陈文强摇头,“我的想法是,主动找顺天府备案,把蜂窝煤和煤炉作为‘新式民用取暖器物’报备。只要官府给了明文许可,其他衙门再来找茬,咱们就有据可依。”
“这能成吗?”王氏担忧道,“官府哪会轻易给平民商户行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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