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的城墙,早已不复昔日雄伟。
墙体上布满了投石车砸出的坑洼和烟熏火燎的痕迹,原本青灰色的砖石被鲜血反复浸染,呈现出一种暗红发黑的狰狞色泽。
城上城下,尸体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尸体开始腐烂的恶臭,引来了成群的乌鸦,在天空盘旋聒噪,等待着饕餮盛宴。
“杀——!”
又一波凶猛的攻击如同潮水般涌来。
数不清的司马军士兵顶着盾牌,踏着同伴的尸体,嚎叫着冲向残破的城墙。
云梯一次次架起,又被守军拼死推倒;冲车一下下撞击着布满裂痕的城门,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成济如同一个血人,甲胄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凝固的血块和新鲜的血液混杂在一起。
他手持已经砍出缺口的刀,嘶哑着喉咙,在城头最危险的地段来回冲杀。
哪里缺口被打开,他的身影就出现在哪里。
“顶住!长枪手上前!滚木,扔滚木!”他的声音已经完全沙哑,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股狠厉的劲头。
一场惨烈的白刃战在垛口处展开,几名凶悍的司马军甲士成功跃上城头,挥舞着战刀疯狂劈砍。
成济怒吼一声,身先士卒冲了过去,刀光闪过,一名敌军人头落地。
他侧身避开劈来的刀锋,反手一刀刺入另一名敌人的肋下。
亲兵们紧随其后,用身体组成人墙,将登城的敌军死死堵在狭小的区域,然后用命去填,一个个将其砍倒、推下城墙。
这样的场景,在过去不知多少个日夜里,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城墙数次易手,敌军曾多次攻上城头,甚至一度杀入城内巷道,都是成济亲自率领着最后的精锐,进行着近乎自杀式的反冲击,用血肉之躯硬生生将敌人重新赶了出去。
战斗不知持续了多久,当司马军再次如退潮般撤下时,城头上还能站着的守军,已然寥寥无几。
残存的士兵们靠着垛口或瘫坐在地上,连抬起手臂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麻木而空洞。
夕阳的余晖如同血染,照在这片人间炼狱之上。
李昭拖着一条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到成济身边,他的脸上混合着血污、汗水和难以掩饰的悲怆。
“将军……”李昭的声音带着哽咽,“清点完毕……我军……我军只剩一千余人了,而且……几乎个个带伤,箭矢耗尽,滚木垒石也消耗大半。将军,再打下去……下一次,下一次我们可能就……就守不住了!”
成济默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握着刀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眺望着城外仿佛望不到尽头的敌军连营,那里正在生火造饭,炊烟袅袅,似乎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他的邺城,就像惊涛骇浪中即将倾覆的一叶扁舟。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不必再说了。自决定坚守邺城那日起,我便已有所觉悟。”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城头上那些疲惫不堪、伤痕累累,却依旧坚守在岗位上的士兵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但随即被钢铁般的意志所取代。
“传令下去,让弟兄们抓紧时间休息,能吃就吃,能睡就睡。司马孚……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的。”
李昭看着成济平静得近乎可怕的侧脸,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抱拳:“诺!”然后转身,一瘸一拐地去传达命令。
待李昭离开,成济独自走到一处破损的箭楼旁,倚靠着焦黑的木柱,缓缓坐了下来。
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抬起沾满血污的手,看着远方如血的残阳,眼神渐渐变得有些恍惚。
“终点……或许真的要到了吗?”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悄然浮现。
他回想起自己离奇地来到这个时代,从最初的惶恐、挣扎,到后来的适应、谋划,再到如今深陷这绝境死地。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飞速掠过:南阙惊变,击杀贾充,擒杀司马昭,洛阳定策,潼关血战,直至如今这邺城孤守……
“真是不枉此生啊……”他低声自语,嘴角竟然扯出了一丝苦涩而复杂的笑意。
作为一个后来者,他亲眼见证了这个英雄辈出、波澜壮阔的时代,甚至亲身参与其中,亲手改变了历史的走向。
相比于前世那种平淡如水的日子,这短短数年间的经历,可谓惊心动魄,精彩纷呈。
他最欣慰的是,历史的车轮已经被他撬动。
司马昭死于非命,司马望兵败身亡,司马家的篡逆进程被硬生生打断。
那个在原本历史中,导致中原板荡、神州陆沉的“五胡乱华”的黑暗时代,或许……真的不会再到来了吧?
“如此……我的责任,也算完成了吗?”他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那冥冥之中的命运。
他并不知道曹髦率领的大军如今到了何处,是否能够及时赶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