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驱散了黎明的薄雾，却驱不散邺城上空弥漫的硝烟与肃杀之气。

战鼓再次擂响，如同昨日情景的重现，司马家的大军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拍打着邺城这座看似摇摇欲坠，却始终屹立不倒的礁石。

城头之上，魏军将士在成济的指挥下，进行了顽强的抵抗。

得益于昨夜紧急拆除城内大量民房，守军获得了充足的滚木和礌石。

此刻，这些沉重的滚木礌石如同雨点般从城头倾泻而下，伴随着密集的箭矢，给攻城的司马军造成了惨重的伤亡。

云梯被推倒，冲锋的士兵被砸得骨断筋折，惨叫声此起彼伏。

司马军虽然攻势凶猛，但在充足的守城物资和守军决死的意志面前，难以取得实质性的突破，战斗再次陷入残酷的僵持。

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的第一波猛攻，终于在司马军付出相当代价后，如同退潮般缓缓止息。

攻城的部队开始后撤休整，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城上城下，双方士兵都在利用这宝贵的时间喘息，空气中只剩下伤兵痛苦的呻吟和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声音。

然而，就在这看似攻守双方都需要休整的间隙，异变陡生。

邺城的西门在一阵沉闷的吱呀声中，突然洞开，吊桥也随之轰然落下。

下一刻，成济一马当先，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从城门中激射而出。

他身后，是数百名早已准备多时的精锐骑兵。这些骑兵人马皆披轻甲，刀出鞘，弓上弦，眼中闪烁着决死的光芒。

他们没有任何呐喊，只是凭借着战马奔腾的巨响，化作一股死亡的洪流，径直冲向刚刚后撤、阵型尚未完全整顿好的司马家西面大营。

这一下，完全出乎了司马军的意料之外。

在他们看来，经过昨日的猛攻，城内的守军应该已经精疲力尽，只能龟缩防守，谁能想到成济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再次主动出击，而且速度如此之快，势头如此之猛。

西营前沿刚刚退下来的士兵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这支突如其来的骑兵冲得七零八落。

成济一马当先，长槊挥舞如轮，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数百铁骑紧随其后，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轻易地切开了略显混乱的司马军阵列，直插营寨腹地。

“放火！制造混乱！”成济大声下令。

骑兵们立刻将准备好的火把、火油罐投向附近的营帐、辎重车和草料堆。

刹那间，西营内多处火起，浓烟滚滚。

魏军骑兵在营中纵横驰骋，逢人便砍，遇帐便烧，极力将混乱扩大，营造出一种不惜一切代价、拼死突围的态势。

“成济要跑！”

“快！拦住他们！别让他跑了！”

司马军各营将领见状，又惊又怒，纷纷嘶吼着调动兵马。

他们认为成济眼见守城无望，这是要孤注一掷，强行突围。

一时间，位于其他方向的司马部队，特别是南门和北门的守军，在上级的催促和求援信号下，开始匆忙向西门方向调动，试图合围这支“突围”的骑兵，堵死成济的逃路。

然而，就在司马军的注意力被成功吸引，调动兵马合围过来，包围圈即将彻底收紧的那一刻，成济却突然下令撤退。

正在营中左冲右突，杀得兴起的魏军骑兵闻令，毫不恋战，立刻拨转马头，沿着来路向城门方向疾退。

他们来得突然，去得迅速，等司马军合围的部队赶到西营时，只看到满地狼藉、熊熊燃烧的营帐，以及那支魏军骑兵绝尘而去，迅速消失在重新关闭的邺城城门之后。

一场突如其来的出击，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司马军中军大帐内，气氛有些微妙。

部分将领因被戏耍而暴跳如雷，要求立刻发动更猛烈的报复性攻击。

但更多的高级将领，包括司马孚在内，脸上却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太傅，成济此举，分明是穷途末路，狗急跳墙！”司马骏语气肯定地说道。

“他定是见守城无望，试图突围，见我军反应迅速，合围在即，才不得已又缩了回去！”

“没错，”另一将领附和道。

“经此一闹，他虚实已露。城内守军必然士气大跌，而成济本人，恐怕也已心慌意乱。”

司马孚抚着长须，沉吟不语。

他最初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成济用兵向来诡诈，此次突围尝试似乎有些过于鲁莽和儿戏。

但结合洛阳方面传来的“确凿”消息，皇帝曹髦仍在洛阳，并未有出兵迹象，他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

“看来……成济确实已是瓮中之鳖，方才不过是困兽犹斗之举。”司马孚最终做出了判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他越是如此，越证明其已山穷水尽！这是在拖延时间，但我岂能让他如愿？”

他站起身，下达了一连串命令：“传令各军，今日暂停大规模攻城，重整队形，加固营垒，特别是西面营寨，严防成济再次狗急跳墙！同时……”他顿了顿，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即刻派人，持我令牌，紧急抽调洛阳至邺城一线沿途关隘、城池的部分守军，火速前来邺城增援！”

此言一出，帐内微微哗然。

抽调后方守军，意味着通往洛阳的方向将变得更加空虚。

司马孚看出众人的疑虑，自信地解释道：“尔等不必多虑！曹髦小儿，此刻定然还在洛阳眼巴巴地等着成济‘救回’宗室的消息，他手中兵力有限，绝无胆量也无力支援。成济此番举动，恰恰说明他已知外援无望，只能行此险招！我军正当趁此良机，集结绝对优势兵力，以泰山压顶之势，速破邺城，擒杀成济！只要解决了成济，则大局定矣！”

在司马孚看来，成济的“困兽之斗”恰恰印证了他的判断，此时正应该抓住敌人慌乱的机会，给予致命一击。

至于后方，既然确定曹髦不会来，那么暂时空虚一些，风险也是可控的。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

信使带着司马孚的令牌，驰往各后方据点。

司马军对邺城的包围圈，在得到即将到来的援军消息后，非但没有因白日的混乱而松懈，反而变得更加紧锣密鼓，杀气腾腾。

他们都坚信，城内的敌人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站在城头的成济，远远望见司马军大营的调动迹象，以及那几匹向着南方疾驰而去的快马，嘴角终于露出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笑意。

司马孚，你终于还是把身后的门，打开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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