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金口玉言,如同在沉寂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千层涟漪。八皇子赵宸,这个在朝堂之上几乎被遗忘的名字,因一番“联羌制蛮”之策,骤然被推至风口浪尖。旨意如金诏飞传,六部皆闻,“参与遴选使团成员,协助制定安抚细则”——短短数字,却如一把钥匙,打开了通往权力中枢的暗门。
碎玉轩内,烛火通明。
夜已深,窗外墨蓝如缎,几颗寒星冷眼旁观。屋内,数支牛油大烛在青铜烛台上熊熊燃烧,火光跳跃,将赵宸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映在斑驳的墙壁上,如一头蛰伏将起的猛兽。烛芯噼啪轻爆,溅起细小火星,空气中弥漫着蜡脂的微腥与龙脑香的清冽,混合成一种属于深夜谋算的独特气息。
李德全站在下首,脸上泛着油光,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压低声音道:“殿下,此乃天赐良机!若能办好此差,殿下在朝中……必能立稳脚跟,甚至……”他没敢说下去,但眼中那抹炽热,已如炭火般燃烧。
“慎言。”赵宸端坐于紫檀木案后,声音不高,却如寒泉浇顶,瞬间冻结了满室的躁动。
他未着朝服,只披一件鸦青色常服,领口微敞,露出锁骨处一道浅淡旧疤——那是穿越前在边境死斗中留下的印记,无人知晓其来历。他指尖轻叩案面,目光沉静如古井,倒映着跳动的烛火,却无半分暖意。
“此非坦途,而是刀山。”他缓缓道,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碾磨而出,“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他看得分明。父皇的首肯,是信任,更是试炼。太子与二皇子,哪一个不是在权谋中浸淫多年的狠角色?如今他横空出世,夺了本该属于他们的光芒,岂会善罢甘休?这使团差事,看似风光,实则步步杀机——办成了,是他们打压的靶子;办砸了,便是他们清算的刀刃。
“李德全,”赵宸忽然抬眸,眼神如电,“你立刻去查,礼部、枢密院、乃至鸿胪寺中,有哪些官员是真正熟悉羌情、通晓番语,且……风评尚可,未被那两家完全笼络的。名单要快,要准。我要的,不是忠臣,是‘可用’之人。”
“奴才明白!”李德全心头一凛,连忙躬身退下,脚步轻得像猫,生怕惊扰了这满室的沉重。
“夏荷,”赵宸又看向立于屏风旁的侍女,她素衣布裙,眉眼清秀,却有一双异常沉静的眼,“将我们在崇文馆整理的,所有关于羌人部落分布、首领性情、信仰习俗、内部恩怨的资料,以及秦将军信中提及的西境边情,全部整理出来,分门别类,务求清晰。尤其是‘赤岭十三部’与‘黑水羌’的旧怨,不可遗漏。”
“是,殿下。”夏荷应声而动,素手轻拂,将一叠叠泛黄的纸卷从暗格中取出。纸页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如春蚕食叶,又似细雨拂窗。那上面,是赵宸穿越后三年来,夜夜伏案,从古籍、边报、番邦使节口中一点一滴搜集而来的信息——那是他在这异世安身立命的资本。
翌日清晨,天光微明,薄雾如纱,笼罩着皇城六部官署。赵宸身着鸦青皇子常服,外罩玄色披风,踏着青石板路,走入礼部主客清吏司。
这里,是帝国对外事务的末梢神经,也是最易被忽视的角落。
几间低矮的厢房,屋檐斑驳,墙角生苔。屋内案牍堆积如山,墨香与陈年纸张的霉味混杂。几位老吏伏案执笔,神情倦怠,见皇子驾到,慌忙起身行礼,衣袖带起一阵尘埃,在斜射入窗的晨光中如金粉般飞舞。
赵宸未带仪仗,未鸣锣开道,只携夏荷一人,静静走入。他不坐主位,反而在一位老吏旁的空位坐下,温和道:“本王奉旨协理使团事宜,对羌情所知有限,今日特来请教诸位前辈。”
无高高在上,无颐指气使,只有谦逊与务实。
老吏们初时惶恐,见他言辞恳切,问的又是“羌人祭天习俗”“部落誓约形式”“番语中‘盟誓’与‘归附’的语义差异”等实务,渐渐放下戒备,话匣子也打开了。
“殿下有所不知,”一位姓孙的老典吏,花白胡须微颤,压低声音道,“羌人重信诺,但更重利益。若我朝许以互市,却派个不懂规矩的使臣,一句番语说错,或在祭典上失仪,那便是‘轻慢’,非但不能安抚,反惹其怒。”
他顿了顿,目光警惕地扫过门外,才低声道:“这遴选使团成员,学问、口才固然重要,但更紧要的是‘可靠’二字。西境情况复杂,若所托非人,或是……或是暗中传递消息,这安抚之事,只怕适得其反啊。”
赵宸目光微动,指尖轻轻摩挲着案上一份《羌部风土志》,纸页粗糙,墨迹深浅不一——这是老吏亲手抄录的孤本。他缓缓点头:“孙典吏所言极是,宸受教了。所谓‘伐交’,不在言辞华丽,而在人心洞察。”
他心中已然明悟:这使团,不只是外交使团,更是一场无声的谍战。
与此同时,东宫之内,烈火烹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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