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赏赐和擢升旨意传至北境,鼓角连营三日不息,军中士气为之一振。边关的风雪仿佛也因这道圣旨而暂缓了脚步,连天接地的雪幕中,战鼓声如雷滚过荒原,号角长鸣,响彻云霄,惊起群群寒鸦,盘旋于云州城头,如黑云压境,又似命运的低语。
鎏金牌匾在晨光下熠熠生辉,金粉勾边,龙纹盘绕,上书“忠勇可嘉”四字,笔力遒劲,乃天子亲题。钦差大臣身着朱紫官袍,捧旨而立,身后仪仗整齐,黄罗伞盖在风中猎猎作响。牌匾由四名力士抬着,缓缓升起,稳稳悬挂于云州总兵府门楣之上。阳光洒落,金光四射,映得整条长街如镀金箔,百姓跪伏两旁,山呼万岁。可那金光之下,却有几只野狗在垃圾堆里撕咬,啃食着被冻硬的残骨,腥臭味混着雪水,在寒风中飘散。
秦烈跪接圣旨,甲胄铿锵,肩铠上的铁钉因跪地而磕出清脆的响声,像是一颗颗忠魂在叩问苍天。他神色肃穆,眉宇间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身后千余名将士列阵而立,铁甲如林,旌旗猎猎,风卷着“秦”字大纛在高空猎猎作响,仿佛要撕裂这苍茫边关的寒云。可细看之下,那旗帜边缘已磨出毛边,几处补丁用粗麻线缝合,颜色泛白,像极了这支军队的命脉——外表尚存威仪,内里早已千疮百孔。
远处雪峰巍峨,山脊上覆着新雪,如一道银白的屏障,默默注视着这沸腾的校场。可那雪峰之下,却有几匹饿狼在雪地里逡巡,眼泛绿光,盯着营外堆积的尸骨——那是上月战死的将士,因天寒地冻无法及时掩埋,只能暂厝于雪中。
赵宸立于点将台高处,一袭玄底金纹蟒袍随风轻扬,腰间悬着天子亲赐的紫玉佩,温润如玉,却不似寻常贵胄那般倨傲张扬。他神色温润,唇角含笑,仿佛真只是前来宣慰将士的皇室贵胄。可那双眼睛——深如寒潭,静若古井,却在扫过校场每一寸土地时,悄然记下每一道裂痕、每一处锈迹、每一张疲惫而麻木的面孔。
他目光如炬,扫过远处几架破损的投石车,木架上裂痕纵横,绳索松散垂落,仿佛随时会崩散成一堆朽木。其中一架的主轴甚至被蛀空,只靠几根木桩勉强支撑。赵宸嘴角微扬,低声对身旁的校尉道:“这玩意儿,怕是连冰块都砸不碎,若敌军来袭,莫非靠它吓人?”
校尉苦笑:“殿下,这已是能动的了。上月那场雪崩,把库房压塌了一半,剩下的器械,能用的都上了前线。”
赵宸轻笑一声,笑声里却无半分轻松。
升任副总兵的庆功宴并未大肆铺张,只在军中设了几席粗酒,与将士同饮。酒是北境自酿的烈酒,名曰“断肠烧”,一口下去,如火焚喉,二口入腹,五脏六腑皆如刀割。赵宸却面不改色,亲自执壶,为老兵斟酒,谈笑间问起家中几口、可有田产、战后归处。
“老李,你家那三亩薄田,如今谁在种?”
“回殿下,是俺婆娘,还有小崽子,可今年雪大,麦子怕是……”
“莫愁。”赵宸拍他肩膀,“等春暖,本王奏请朝廷,拨些良种。”
老兵眼眶泛红,一仰头,将酒灌下,酒水顺着他满脸胡茬淌下,像泪。
酒碗中倒映着他平静的面容,可碗沿豁口处的粗糙触感却提醒着他——这北境边军,正如这酒碗,外表尚存威仪,内里却早已千疮百孔。他注意到一名老兵的手掌粗糙龟裂,指缝间还嵌着洗不净的血痂,那是常年握枪磨出的伤痕。老兵饮下酒后,眼眶泛红,低声嘟囔:“若能活着回家,给娃买块地种麦子……”
赵宸心中一颤,他摩挲着碗沿的豁口,指尖陷入沉思。他忽然想起前世宫变那夜,自己也是这般,握着一只豁口碗,躲在冷宫柴房,听着外面刀剑交鸣,血流成河。
“这一世,我不会再让忠魂寒心。”他低声自语。
就在这时,一个滑稽的身影闯入宴席。
是个瘦小的军厨,提着一口大铁锅,锅里炖着半只羊腿,油星四溅。他一脚踢开挡路的酒坛,大喊:“让开让开!八皇子的‘御赐羊肉’来了!”
众人哄笑。那厨子名叫狗儿,原是云州孤儿,被秦烈收留,平日里油嘴滑舌,却极会察言观色。他将锅往桌上一放,拍手道:“殿下,这羊是昨儿巡边时打的野羊,肉紧实,味儿正!小的特意加了辣椒、姜片,驱寒!”
赵宸挑眉:“你还会医理?”
狗儿一挺胸:“回殿下,小的虽不识字,可知道‘寒者热之’,这是军医说的!”
众人又笑。赵宸也笑了,夹起一块肉,咬下,辣得直吸气,却赞道:“好!这辣味,比宫里的山珍海味痛快!”
狗儿得意洋洋:“殿下,您要是喜欢,小的以后天天给您炖!不过……您得赏小的一件棉袄,这天寒地冻的,小的快冻成冰棍了!”
赵宸大笑,解下自己披风,扔给他:“拿去,改明儿本王赏你一件狐裘,镶金边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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