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近一月的艰苦跋涉,车队终于抵达了云州边境。朔风如刀,卷起漫天黄沙,扑打在铁甲与车帷之上,发出沙沙的闷响,仿佛千百柄钝刃在刮骨磨筋,连车帘的丝线都在风中微微震颤。天边残云如撕裂的战旗,被西沉的落日烧成赤红,又渐渐转为紫黑,映得整片荒原如同浸在血泊之中,连远处的铁脊山轮廓都像是被熔铁浇铸而成,冷硬而狰狞,仿佛一头沉睡的远古凶兽,随时可能睁眼噬人。
裴岳元帅亲率的主力大军驻扎于此,大营横亘于铁脊山与黑水河之间,依山势而建,随水势而布,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静默中透着森然杀机。营寨连绵十余里,旌旗如林,猎猎作响,每一面战旗上都绣着狰狞的虎头图腾,那是大胤边军“玄甲营”的徽记,象征着百战不退的铁血意志——那虎目怒睁,似能噬魂,旗杆在风中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呜咽,宛如战死者未散的魂魄在夜风中低语,又似远古战神的叹息,回荡在边陲的荒凉之间。
晨曦初露,薄雾如纱,笼罩在营帐之上,湿冷的气息渗入每一寸土地,草叶上凝着霜露,踩上去便是一片泥泞。远处哨塔上的戍卒披甲执戈,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鬼魅,偶尔传来一声低咳,或是铁甲摩擦的轻响,打破了黎明前的死寂。马嘶声、铁甲碰撞声、号角余音交织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燃烧的焦味、战马粪便的腥臊,以及那挥之不去的铁锈与汗水混合的气息——这是战场独有的味道,是生死边缘才有的呼吸,粗粝、真实,带着铁锈味的尊严。
偶尔有巡营的骑兵掠过,马蹄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震得地皮微颤,惊起几只盘踞在尸骨堆旁的乌鸦,扑棱棱飞向灰蒙蒙的天际,留下几声嘶哑的啼鸣,仿佛在为某位未归的亡魂送行。与京城朱雀街上熏香袅袅、丝竹悦耳的繁华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个被皇权遗忘、却由血与火铸就的边陲孤城。这里没有诗酒风流,没有曲宴轻歌,只有铁与火的律动,只有生与死的轮转。每一块石头都浸过血,每一寸土地都埋着骨,连风里都带着刀锋的回响。
然而,当赵宸的车队缓缓驶近营门时,迎接的场面却冷清得近乎羞辱。
残阳如血,将辕门染成一片暗红,像是昨日刚被清洗过的血迹,尚未干透。斑驳的木桩上还残留着箭矢的痕迹,深浅不一,如同老兵脸上的伤疤,无声诉说着无数次攻防的惨烈。几具敌军的首级被悬于旗杆之下,早已风干,眼眶空洞,却仍朝向京城方向,似在控诉,又似在警示。一只乌鸦蹲在其中一颗头颅上,歪着头,黑豆般的眼睛冷冷盯着来人,忽然“呱”地一声,振翅飞走,留下一地压抑的沉默。
孙参军——一名面容刻板、眼角有道刀疤的中年将领,披着半旧的玄色披风,边缘已磨出毛边,沾着干涸的泥浆与点点暗褐血渍,腰间佩刀刀鞘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内里暗红的衬里,仿佛曾饮过不知多少敌血。他带着几名低阶校尉,懒散地立于营门之下,脚下还踩着半块啃剩的干饼,靴底沾着马粪与沙土。他手里还捏着一根羊骨,正用刀尖剔着缝隙里的肉丝,一边剔一边哼着小调:“……京城贵人来劳军,金靴踩不稳泥尘,风一吹,魂先散,不如回宫抱暖炉……”
“孙头,你又编这些歪诗?”旁边校尉笑出声。
“我这叫实话实说。”孙参军冷笑,瞥向车队,“你瞧那车,四轮包铜,帘子是苏绣双面绣,连马鞍都镶玉——这是来打仗?这是来巡游的!”
他们手中兵器未卸,铁戈冷光映着余晖,寒芒如蛇信吞吐,却无一人行大礼相迎,只等车队停稳,才慢条斯理地查验文书与旌节,动作迟缓,眼神轻蔑,仿佛在查验一群流民的路引,又似在故意拖延时间,好让全营都看见这位“贵人”是如何被冷落的。
“末将参见宣慰使殿下。”孙参军抱拳,动作敷衍,声音干涩如砂纸磨铁,字字带着讥讽的重量。他目光在赵宸身上扫过——那张脸苍白如纸,眉目清俊,唇无血色,一袭素白锦袍纤尘不染,腰间玉佩温润,佩穗上还系着一枚小巧的青玉蝉,象征“重生”之意,却在这杀伐之地显得格外刺眼。他心中冷笑:这等模样,怕是连马都骑不稳,竟敢来这杀伐之地“劳军”?不过是来镀金的皇子罢了,怕是连死人睁眼都没见过,竟妄图统御我等百战之师?
他故意将“殿下”二字咬得极轻,近乎戏谑,又故意拖长音调:“元帅军务繁忙,特命末将接待殿下。”语气冷淡,仿佛在打发一个不速之客,连“奉命”二字都咬得极轻,几乎听不出敬意,“营中已为殿下备好驿帐,请殿下先安顿歇息,劳军事宜,容后再议。”说罢,竟连请入的姿势都省了,只侧身让出一条窄道,如同驱赶牲口般无礼。
身后一名校尉更是毫不掩饰,当着众人的面啐了一口唾沫,正落在赵宸车驾前不足三步之地,溅起一星尘土。那口痰在夕阳下泛着油光,像极了一枚耻辱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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