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一刻钟。风雪重归寂静,唯余战马低喘、甲胄轻响,以及伤者压抑的呻吟。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火药残烟与雪水融化的湿冷气息,令人作呕,却又让人清醒。雪地上,血迹尚未完全凝固,便被新落的雪花悄然覆盖,红白交织,如一幅被命运之手胡乱涂抹的画卷,触目惊心。
张威抹去脸上溅到的血点,顺手从怀里掏出一块脏兮兮的布巾擦了擦脸,结果越擦越花,活像只被灶灰熏过的野猫。他浑不在意,大步走到赵宸面前,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如钟:“殿下!贼寇已溃,斩敌八人,俘获头目一名,我方仅两人轻伤,无一阵亡!殿下运筹帷幄,神机妙算,末将心服口服!此战若非殿下布阵得当,我军虽胜,亦将付出惨重代价!”
他语气真挚,再无半分昔日对“文弱皇子”的轻视。眼前这位殿下,不仅有谋略,更有杀伐果决之气,更可怕的是——他面对血腥战场,竟面不改色,眼神清明如初雪,仿佛这一切,不过是他重生之路的开端。
“啧啧,张将军这马屁拍得,比我家灶台上的铁锅还响。”老周不知从哪冒出来,手里还捧着个空陶碗,一边用袖子擦嘴一边笑,“殿下,您刚才那指挥,简直像极了我小时候看的《兵法三十六策》话本——就是那本被我拿去换糖葫芦的。”
众人哄笑,连几个刚经历厮杀的护卫都忍不住咧嘴。紧张的气氛如冰遇阳,悄然消融。
张威瞪他一眼:“老周,你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把你塞进俘虏堆里,押回京当细作审?”
老周立马缩脖子:“别别别,我这就去给伤员熬姜汤,加三勺糖,保准甜到他们忘了疼!”
其余护卫纷纷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声整齐划一,如铁流归心。他们看向赵宸的目光,已从最初的奉命护卫,变成了真正的敬畏与追随。有人低声喃喃:“殿下……竟有如此将略……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赵宸缓缓走下马车,玄色大氅拖过雪地,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迹,如同命运的笔触,不可抹去。他脚上那双墨缎云靴,原是宫中御制,金线绣边,如今却沾满泥雪与血渍,他却毫不在意。寒风拂面,吹动他额前碎发,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他俯视着脚下横七竖八的尸体,鼻尖萦绕着血腥与死亡的气息,心中却无半分波澜。
——这才是乱世。
在他前世,他死于宫闱暗算,倒在血泊之中,耳边是妃嫔的冷笑与太监的窃语,父皇的诏书被篡改,兄弟的背叛如刀剜心。而今重生归来,他早已明白:仁慈是弱者的哀鸣,权力只属于能踩着尸骨登顶的人。温柔乡是英雄冢,而他,注定要踏着血与火,重回那九重宫阙。
他慢慢地走到那名被捆缚在地、面如死灰的乱兵头目面前,然后缓缓地蹲下身来,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着对方胸前染血的皮甲。他的动作轻柔而缓慢,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但他的声音却平静得让人害怕,那是一种没有丝毫波澜的平静,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威压。
“尔等原是何处兵马?”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就像寒冬里的北风,吹得人心里发寒。
乱兵头目浑身战栗不止,仿佛风中残烛一般摇摇欲坠。他的牙关紧咬,却仍难以抑制住那剧烈的颤抖,牙齿相互碰撞,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咯”声。他的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赵宸,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犹如寒潭般幽深,冰冷而无情,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让人毛骨悚然。
在这双眼睛的凝视下,乱兵头目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梁骨上涌起,瞬间传遍全身。他原本还残存的一丝侥幸心理,此刻也被这双眼睛彻底击碎。他突然意识到,在这样的目光面前,任何的谎言和欺骗都将无所遁形。
于是,乱兵头目终于崩溃了,他像一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求饶道:“大人饶命啊!小人……小人们真的不是有意要造反的啊!我们原是冀州卫所的边军啊!我们在那北境苦寒之地驻守了整整三年,与蛮子厮杀,为国家守着那边关啊!可是……可是上官们却克扣我们的粮饷,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给我们发军粮了啊!我家中的老母就是因为没有粮食吃,活活饿死了啊!我的兄弟们也都在营中被冻死了啊……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才不得已逃出来的啊!我们只是想抢些财物,换条活路啊……我们……我们真的不想造反的啊……”
说到动情处,他竟跪着往前爬了两步,额头“咚”地磕在雪地上,声音沉闷,却让人心头发紧。
赵宸沉默良久,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轻轻盖在那人身旁一具尸体的脸上——那是个年轻士兵,眉眼尚带稚气,手中还紧握着半块干硬的麦饼。
“冀州卫所……”赵宸低声重复,眸光骤然一冷,如冰刃出鞘,声音低沉却如惊雷滚过,“克扣军饷,逼良为兵,纵其为寇……好一个‘治世’。好一个‘忠君爱国’的朝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