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仿佛一方被压紧的墨块,只待裂开,便要泼出满殿腥风血雨。殿外铅灰色的云层低垂,沉沉地压着皇城巍峨的飞檐,檐角蹲踞的鸱吻在阴云下如墨染的鬼影,仿佛天地也在为北境的惨败垂首默哀。风穿廊而过,卷起几片枯黄的梧桐叶,簌簌拍打在朱红廊柱上,发出如呜咽般的轻响,像是亡魂在宫墙间低语,诉说着云州城头未冷的血。
殿内,龙涎香在青铜仙鹤香炉中袅袅盘旋,那香气本该清贵雍容,此刻却压不住那股从群臣衣袖间弥漫开来的汗腥与惶惧之气——那是权力中枢在危机面前暴露的脆弱底色。香烟缭绕中,几位年迈老臣额上沁出细密汗珠,顺着皱纹滑落,滴在玉笏之上,竟发出轻微的“滋”声,仿佛连恐惧都烧出了焦味。
北境惨败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将往日里高谈阔论、互相倾轧的朝臣们震得心神俱裂,恐慌如同瘟疫般无声地蔓延。有人悄悄掐着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颤抖;有人不断吞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发出细微的“咕咚”声;更有甚者,裤脚微湿——不知是被晨露打湿,还是吓得失禁,只敢用宽大的官袍下摆悄悄遮掩。
玉阶之上,胤帝赵璋端坐龙椅,玄底金线绣龙袍在殿角烛火的映照下泛着冷光,宛如一条沉睡的黑龙,随时可能睁眼噬人。他指节泛白地攥着御案边缘,那上面,一份血迹斑斑的八百里加急军报静静躺着,墨迹被血渍晕染,像是一幅残破的山河图,也像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为激烈的争吵爆发!
太子赵桓一党率先发声。
东宫属官、詹事府少詹事王珂快步出班,皂靴踏在金砖上发出急促的“叩叩”声,如同战鼓催阵。他身着绯红官袍,衣角翻飞,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尖锐,几乎刺破殿顶雕梁:“陛下!蛮族猖獗,竟敢犯我疆土,杀我将士,此乃国朝奇耻大辱!臣以为,当立即派遣京营精锐主力北上,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荡平蛮寇,扬我国威,以儆效尤!”
他话音落下,殿外忽起一道惊雷,轰然炸响,震得琉璃瓦嗡嗡作鸣,连殿顶盘踞的金龙彩绘都似在震颤。几只栖于檐下的乌鸦惊飞而起,扑棱棱地撞入雨幕,鸣叫声凄厉如哭。
几名御史言官立刻附和,声音叠起如潮:
“王大人所言极是!京营乃国之柱石,装备精良,正当此时为国效力!”
“京营将士皆是百战之士,甲胄鲜明,弓弩犀利,岂惧蛮夷草寇?”
“若不速战,恐天下以为我大胤软弱,四方藩属将生异心!”
太子赵桓立于班首,玉带垂身,眉目沉静,却掩不住眼底那一抹焦灼的火光。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白玉佩,那是父皇亲赐,象征储君之尊。他未发一言,但微微颔首,眉宇间带着一丝急于挽回声望、建立武功的迫切。京营三万,两万由他亲信统率,若此战得胜,军功入囊,二皇子一党将再难与他争锋。这不仅是救国,更是夺权的良机。
他甚至已悄悄在袖中掐算:若大军北上,粮草由户部调拨,而户部尚书是他岳父的门生……一切,尽在掌控。
二皇子赵钰一党岂能坐视?
兵部侍郎李崇远——张启贤倒台后由赵钰一手提拔的亲信——猛然踏出,皂靴重重一顿,声如闷锤:“陛下!王少詹事此言差矣!京营拱卫京畿,职责重大,岂可轻动?倘若京营主力北上,京城空虚,若有内乱外患,何人担当?此乃动摇国本之策!”
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铁,砸在殿中。他身后的朝服上,补子绣的是獬豸,传说中能辨忠奸的神兽,此刻却像在冷笑,仿佛在讥讽太子一党的急功近利。
吏部侍郎周明安紧随其后,轻摇象牙笏板,语气看似平和,实则暗藏机锋:“况且,北境战事,首重熟悉地理、气候。京营将士久居京城,贸然前往苦寒之地,恐水土不服,未战先疲。臣以为,当以北境本地守军为主力,就近从幽、冀等州调派卫所军支援,另择一德高望重、熟悉边事之老将统御全局,方为上策!”
他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兵部职方司郎中李炳——二皇子的舅舅,一个在军中沉浮二十载、却从未独领大军的老将。他话音落下,殿角一盏宫灯忽地摇曳,烛火将李炳的身影拉得又长又斜,仿佛一杆孤寂的旗,插在权力的风口。
李炳本人则站在班列末尾,双手拢在袖中,低头盯着自己的靴尖,嘴角却悄然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他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年。
双方顿时吵作一团,声浪如潮,几乎要掀翻殿顶。
“京营不动,难道坐视云州沦陷吗?”
“北境边军连战连败,如何能倚重?郭骁便是前车之鉴!”
“李炳郎中虽在兵部,却无独自领兵大战之经验,岂能担此重任?”
“难道太子殿下举荐之人,便都有经验了?那京营统制上个月还在教女儿绣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