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踩不碎的骨气

作品:黄浦江的潮声|作者:金扬|分类:历史|更新:2025-11-24 09:44:41|字数:5474字

黄浦江的水卷着泥沙,拍在十六铺码头的木桩上,发出沉闷的响。杜月笙站在“同福”货栈的屋檐下,看着几个穿黑绸裤的汉子把搬运工老陈的脊梁骨往跳板上撞,老陈的额头磕在锈迹斑斑的铁钩上,血珠滴进浑浊的江水里,洇开一小片红。

“‘海沙帮’的龙啸天占了这码头三天了,”阿笙往冻裂的手上吐了口唾沫,搓了搓,“原主刘老板被他们扔进江里灌了个半死,现在还躺在船上咳水。龙啸天说,以后所有货船都得交三成‘过栈费’,不交就卸你船板,沉你货物。”

龙啸天叼着雪茄,坐在刘老板的藤椅上,藤椅的扶手被他坐得吱呀响。他脚边堆着十几个空洋酒瓶子,都是从货船上抢来的。“老东西,还嘴硬?”他用皮鞋碾着老陈的手指,“让你喊弟兄们罢工,坏我生意!今天不把你这几根老骨头拆下来喂鱼,我就不姓龙!”

老陈的儿子小栓子蹲在货箱后面,手里攥着根撬棍,指节发白。他娘昨天去求龙啸天放了他爹,被帮里的混混扒了棉袄,扔在江风里冻了半夜,现在还发着高烧,嘴里直喊“别抢我家男人的活路”。

“龙啸天早年是这码头的纤夫,”阿笙望着江面上漂着的货箱碎片,“当年偷了刘老板的船票想跑南洋,被刘老板追回来,没送官,只让他赔了三个月工钱。现在他跟着法国领事馆的翻译官发了财,回来就想把这码头连根拔了。”

码头上的跳板被拆了两块,货船泊在江心靠不了岸,船老大们在甲板上急得直骂娘。有艘运棉布的船想硬靠岸,被龙啸天的人用铁钩把帆布划得稀烂,雪白的棉布飘在江里,像无数只死鸟。

刘老板的闺女春燕抱着个账本,死死抵在货栈的门板上。账本里记着码头二十多年的进出账,哪艘船装的是救济粮,哪艘船藏着走私烟,记得清清楚楚。龙啸天的人想抢,她就把账本往怀里塞,说“这是我爹的命根子,要抢先抢我的命”。

杜月笙的目光落在码头的老吊车上,吊车的铁链锈得发红,却还牢牢吊着半吨重的铁锚。他记得十年前,刘老板为了给罢工的搬运工发工钱,把自己的房契当了;记得去年冬天,江里漂来艘载着孤儿的船,是刘老板让人连夜搭了浮桥,把孩子们接到岸上。

“龙啸天以为有翻译官撑腰,就能横着走?”杜月笙把烟蒂摁在货栈的木柱上,火星溅在柱上的刻痕里——那是历年搬运工记下来的“平安痕”,每道都代表着一天顺顺当当。

他抬脚走上码头,江风掀起他青布长衫的下摆。龙啸天的人举着铁棍拦他,被阿笙亮出的铜烟盒砸在手腕上,烟盒上“恒社”两个字在江风里闪着冷光,吓得那几个汉子手都软了。

“龙老板要的过船费,我替船老大们出了。”杜月笙走到龙啸天面前,指尖敲了敲藤椅的扶手,“但这码头的规矩,还得按刘老板的来。”

龙啸天吐掉雪茄,烟灰落在老陈的血里,滋啦一声。“杜先生是来给刘瘸子出头?”他摸出把匕首,在指间转着玩,“法国领事馆的皮埃尔先生是我干爹,你动我试试?上个月公共租界的巡捕房总探长,都得陪我喝三杯。”

“皮埃尔昨晚在我那儿输了副象牙麻将,”杜月笙淡淡道,“说欠你三个月的‘孝敬’还没给,让我提醒你,再敢在码头惹事,就把你私藏军火的事捅给巡捕房。”他从怀里掏出张清单,往龙啸天面前一扔,“这上面的迫击炮数量,跟领事馆的报备对不上吧?”

龙啸天的脸瞬间白了,抓起清单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树叶。他私藏军火是想卖给游击队,这事要是被皮埃尔知道,非把他喂鲨鱼不可。

“你……你想怎么样?”他的声音发紧,匕首差点掉在地上。

“放了老陈,”杜月笙弯腰把老陈扶起来,指腹擦过他额头的伤口,“把拆的跳板装回去,过栈费全免。至于这码头,”他看了眼春燕怀里的账本,“该是谁的,还得是谁的。”

龙啸天咬着牙,腮帮子鼓得像要炸开。他身后的混混们蠢蠢欲动,有个刀疤脸摸出了短铳,却被龙啸天瞪了回去——他知道,杜月笙敢说这话,手里肯定握着更硬的把柄。

就在这时,江心突然传来汽笛声,三艘挂着“恒社”旗号的货船开了过来,船头站着十几个精壮的汉子,手里都握着步枪。阿笙吹了声口哨,码头上突然冒出几十个搬运工,都是被龙啸天欺负过的,手里拿着撬棍、铁钩,眼里的火比江火还旺。

“龙啸天!你占码头抢活路,天打雷劈!”老陈抹了把脸上的血,声音哑得像破锣,“今天要么你滚,要么我们跟你拼了!”

龙啸天的混混们顿时慌了,有个刚入行的小子腿一软,竟跪在了地上。刀疤脸还想顽抗,被小栓子一撬棍砸在胳膊上,短铳掉在江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龙啸天的绸裤。

混乱中,春燕突然把账本举过头顶,对着货船上的人喊:“大家快看!龙啸天把救济粮偷偷卖给了日本人,还记在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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