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风不吹名字的时候

作品:以医破局|作者:顾桃夭|分类:玄幻|更新:2025-11-20 03:46:06|字数:7618字

南境的雨丝裹着青草腥气,顺着哑女的发梢滴进领口。

她望着溪水里扑腾的小娃,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褪色的红绳——那是三年前殷璃用山藤编的,说“疼的时候捏紧它,疼就会顺着藤条爬进土里”。

此刻她的指尖刚要泛起微弱的青光,又猛地攥成拳垂在身侧。

“阿姊!阿姊快看!”离她最近的小丫头拽了拽她的衣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柱子要沉下去了!”

哑女低头对上那满是惊恐的眼睛,轻轻摇头。

她的唇形很慢,像在教刚会说话的孩子:“水...会托他。”

围观的妇人里有个穿靛蓝围裙的,本已脱了鞋袜要跳下去,闻言急得跺脚:“你这哑妮子莫要胡言!去年王婶家小子掉水里,要不是殷仙师——”话音戛然而止。

溪面突然翻起一朵雪白的浪花。

湍流本像发疯的牛犊横冲直撞,此刻却在小柱子周围缓缓旋出个浅涡,水流推着他的后背往岸边送。

小柱子的光脚丫触到河底的鹅卵石,立刻扑棱棱爬起来,裤裆里兜着水,举着沾泥的螺蛳冲众人喊:“阿娘你看!水婆婆抱我!”

靛蓝围裙的妇人僵在原地,手还保持着要往下跳的姿势。

她望着小柱子沾泥的笑脸,突然捂住嘴。

三年前她也是这样站在岸边,看着自家小子在水里扑腾,是殷璃踏着水面过来,指尖点在她眉心说“莫慌,你比自己想的更有力气”。

此刻她的掌心沁出薄汗,原来当年被按住的那股子慌,早就偷偷长成了底气。

哑女仰头看向天空。

雨丝落在她眉心,凝成一滴摇摇欲坠的水珠——那是十年前她替采药的阿公挡毒瘴时中了寒毒,殷璃用真气替她封在眉心的残息。

此刻水珠“啪”地裂开,化作一缕白雾消散在风里。

她摸着空了的眉心,忽然笑了。

从前总觉得那滴凉丝丝的东西是护身符,现在才懂,真正的护身符是阿公教她认的三百味草药,是她在药庐里熬坏的七口陶锅,是她第一次独立治好高烧的小娃时,阿公拍她后背说的“你看,你比我强”。

日头爬上三竿时,北境“停息处”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

药童阿木端着药碗冲进草庐,碗里的苦汤晃得泼了半袖:“师父!后屋那个穿灰布衫的大叔又咳血了!”

老药师正蹲在墙角翻陶瓮,闻言头也不抬:“取灶膛里的灰,三钱。”

“啥?”阿木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那是去年烧药渣的灰!您不是说...不是说那是殷仙师当年焚典护脉时的余烬?”

老药师终于直起腰,掌心托着一捧黑灰。

他的指节因常年碾药泛着青,此刻却轻轻颤抖:“当年她烧了百本医典,说‘术法救一时,人心救一世’。这些灰里裹着她一道生息,等的就是今天——等有人不用她出手,自己就能把病熬过去。”

阿木捧着灰的手开始发颤。

他记得上个月老药师翻出这瓮灰时,还红着眼圈说“这是她最后留给南境的药引”。

此刻他用铜勺量了三钱灰,混着清晨采的春露喂给病人,看那咳得整个人都在抖的灰布衫慢慢合上眼。

后半夜起了风。

老药师守在病人榻前,看他突然剧烈咳嗽,一团黑如炭块的东西“噗”地吐在帕子上。

灰布衫睁开眼,声音哑得像破锣:“我...我咋觉得浑身轻快了?”

老药师摸着陶瓮上的焦痕笑出声。

瓮里的余烬突然闪了闪,像有人隔着千年光阴,轻轻应了他一声“好”。

乱葬岗的日头落得早。

少年阿树的指甲缝里全是泥,还在固执地刨着土。

他阿爹咽气前攥着他的手说“把我和你奶埋到一起”,可这乱葬岗连块像样的碑都没有,他挖了三天,只挖到半块碎陶片。

“阿树哥,别挖了。”蹲在他旁边的小顺子扯了扯他的衣角,“我阿爹说,这地方埋的都是没名没姓的苦命人,就算找到了,你奶也未必想被挖出来。”

阿树的铲子突然碰到个硬东西。

他扒开浮土,半片焦黑的纸页露了出来,边缘卷得像被火烧过,上面的字迹模糊得几乎看不清,只隐约能辨出“生”“脉”两个字。

他刚要捡起来,一阵风“呼”地刮过,纸页打着旋儿飞起来,在空中散成无数金粉似的蝶,扑棱棱扎进新绿的草丛里。

阿树跪在地上,看着那些蝶没入草叶间。

他突然想起七岁那年,有个穿素色衣裳的大姐姐蹲在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说:“你奶在天上看着呢,她最盼你活成个自在人。”那时他正抱着奶的破布衫在乱葬岗哭,是大姐姐用树枝在地上画了朵花,说“这是你奶托我给你的信”。

“不找了。”阿树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冲小顺子笑,“我奶要是想和阿爹作伴,早就自己托梦了。”

草尖的露珠“滴”地落进泥里,映出一瞬虚影——是那个穿素色衣裳的大姐姐,正背对着他往山岗那边走,发梢沾着星子似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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