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内烛火噼啪作响,李昭的目光在少年脖颈的刀疤与沾着红土的鞋尖间来回扫过。
少年攥着玉佩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指节因用力泛白,喉结滚动两下,突然从怀中摸出一柄短刃——刀刃上还凝着暗褐色的血渍,刀鞘上刻着的缠枝莲纹在火光下若隐若现。
此乃徐知诰贴身佩物。少年的声音不再嘶哑,反而带着几分沉稳,上月十五夜,他在城南破庙用这刀杀了个报信的乞儿,小民...不,末将捡了个空子拾到的。他突然单膝跪地,额角抵着地面,陛下可还记得三年前寿州城墙上,那个替您挡过流箭的斥候?
李昭的瞳孔微微收缩。
三年前寿州攻防战,杨行密部将田頵夜袭,确实有个斥候为他挡了支淬毒的弩箭——当时那少年被拖回营帐时,左颈到锁骨的刀伤深可见骨,军医说能活下来是奇迹。
他俯身托起少年下巴,指尖轻轻划过那道旧疤:陈彦威?
末将在!少年抬头,眼中燃着簇簇星火,徐知诰今夜子时三刻,要在城东破庙密会高从诲的使者。
他以为自己伪装成盐商,可末将在虔州城蹲了七日,连他靴底沾的建州茶末都摸清了。他从怀里掏出半块碎瓷,这是方才在破庙后墙抠的,墙皮新刷过,但底下还留着高氏家徽的残纹。
李昭的手指在舆图上重重一叩。
前世他研究过徐知诰的行事风格,此人最善用明修栈道的把戏,却忘了虔州城的红土黏鞋,更忘了斥候营的耳目能扒下他最后一层伪装。
他转身抓起案上虎符,对帐外吼道:传龙骧营指挥使!
全军卸甲裹布,半个时辰内封锁东门外三里范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帐外亲兵应诺声如雷滚过草原。
李昭转头时,正撞见苏慕烟倚在帐柱旁,茶盏早已凉透,她却像没察觉似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鬓边的柳枝发饰——那是今早他亲手编的,说等平了虔州之乱,要带她去扬州看真正的柳堤。
你早知道是彦威?他的声音放软了些。
苏慕烟抿唇一笑,将茶盏搁在案上时,袖中滑落半张纸条。
李昭拾起,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陈彦威于虔州南门以玉牌示警,今夜有密会。墨迹未干,还带着淡淡胭脂香。
观星台的星象说南方动摇主乱平,她指尖点了点舆图上的虔州东门,可臣妾的情报台说,乱平之前,总得有人先把线头攥紧。
子时二刻,东门外破庙的残钟刚敲过第三下。
李昭站在庙后老槐树上,看着两个黑影闪进庙门——前头穿青布短打的是徐知诰,后随的玄衣人腰间悬着高氏家传的错金鱼符。
龙骧营的弓箭手早已在四周房顶上伏好,箭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徐大人当真要把山南的粮道图卖给高从诲?玄衣人压低声音,我家将军说了,事成之后,荆南三州任您选。
徐知诰的笑声像夜枭叫:三州?
等李昭死在山南,整个中原都是我的。他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这图我藏在虔州城隍庙的香炉底下三年了,今日...
今日该收网了。李昭的声音从树顶传来。
下一刻,无数火把骤然亮起,将破庙照得亮如白昼。
徐知诰转身欲逃,却被陈彦威从背后扑住——当年那道刀疤此刻因用力绷成了青紫色,他死死扣住徐知诰的手腕,短刃抵住其咽喉:陛下说要活的,末将便不割这颗脑袋。
李昭踩着断墙跃下,接过油布包时,指尖触到包角的霉斑——和前世史书中记载的徐知诰私通荆南的证物分毫不差。
他望着徐知诰扭曲的脸,突然想起前世在档案馆见过的徐氏家谱,上头写着此人生于唐僖宗乾符三年,卒年...该改了。
押去后营,他对亲兵道,让崔学士连夜录口供。
夜更深时,李昭独自登上虔州城头。
观星台的铜壶滴漏刚漏完第三斗,他仰头望向天际——太白星正悬在南斗六星之上,光芒刺得人眼疼。
前世《开元占经》里说太白经天,天下革,民更王,可此刻这星象未止反盛,分明是北方又起了乱子。
陛下!段凝的声音从城下传来,马蹄声裹着夜露撞进耳朵,山南急报!
高季昌举兵江陵,称奉朱友贞诏令讨逆,已屠了三个县的守军!
李昭的手指攥紧了城垛的砖缝。
高季昌是朱温旧部,当年因未得节度使职位便怀恨在心,前世正是他在朱友贞怂恿下反叛,导致中原战火又延了三年。
他望着东南方渐起的阴云,突然想起苏慕烟今早说的话:线头攥紧了,可乱麻还在后面。
传旨。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暂缓班师,龙骧营随朕南下山南。
郭从训率五万大军佯攻江陵,李继勋带三千轻骑走荆门小道,七日后必须摸到山南腹地。
段凝领命而去时,李昭瞥见城楼下有辆青布马车正往南行。
车帘掀开条缝,露出半支翡翠簪——那是苏慕烟惯用的发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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