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城的血腥味尚未被初夏的微风完全吹散,残垣断壁在夕阳下投射出犬牙交错的阴影,仿佛是这座古老城池无声的伤疤。
刚刚结束的战事,留下的不只是胜利的旗帜,更有潜藏在街头巷尾的仇恨与恐慌。
李昭端坐于临时行辕的正堂之上,手指轻轻叩击着案几。
他年轻的脸上没有征服者的狂傲,只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深沉。
他清楚,用武力攻下一座城池,远比用仁政安抚一颗颗惶恐的人心要简单得多。
蜀地民风彪悍,前蜀王氏盘踞数十年,根深蒂固,稍有不慎,便是烈火燎原之势。
就在此时,侍卫通报,蜀地宿儒杜光庭求见。
李昭眼眸微亮,他等的便是此人。
杜光庭一袭青衫,须发皆白,步履却异常稳健。
他未行跪拜大礼,只深深一揖,声音苍老而洪亮:“罪臣杜光庭,见过秦王殿下。殿下兴仁义之师,解成都倒悬之危,蜀中百姓幸甚。”
“杜先生不必多礼。”李昭亲自离座,虚扶一把,语气中带着十足的敬意,“先生乃蜀地望族,天下名士,肯屈尊来见,是李昭之幸。如今成都初定,百废待兴,民心未附,正是我寝食难安之处,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这番礼贤下士的姿态,让杜光庭他没有客套,自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双手呈上:“殿下若信得过老朽,此有《治蜀九策》,或可为殿下分忧。”
李昭接过竹简,当即展开。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曰大赦,赦前蜀旧臣,不论首从,愿留用者量才录用,愿归乡者发放盘缠,以示殿下宽仁;二曰轻赋,免成都三年赋税,与民休息;三曰兴利,重修都江堰,确保川西平原灌溉无虞……九条策略,条条切中要害,既安抚了上层的官僚士族,又收买了底层的民心,更规划了长远的经济民生。
李昭越看,眼中的光芒便越盛。
这九策,仿佛九根定海神针,要将这风雨飘摇的蜀地彻底稳固下来。
他猛地合上竹简,对杜光庭深深一躬:“先生九策,字字珠玑,胜过十万精兵!李昭受教了!”
他当即下令,以秦王之名颁行九策,并当场任命杜光庭为成都府尹,全权负责抚民兴政之事。
杜光庭本想推辞,可见李昭眼神坚定,毫无虚伪之意,终是慨然领命。
他知道,这位年轻的秦王,是有真龙之姿的君主。
送走杜光庭,李昭嘴角的笑意却渐渐敛去,化为一抹难以捉摸的深邃。
安内之策已定,但真正的威胁,往往来自那些手握兵权的“自己人”。
当夜,行辕之内灯火通明,一场盛大的宴席正在举行。
主客,正是前蜀降将,如今手握数万降军的孟知祥。
酒过三巡,歌舞升平,气氛热烈而融洽。
孟知祥频频举杯,言语间极尽谦恭,不住地称颂李昭的英明神武,自称愿为王爷帐下一小卒,永镇西陲,绝无二心。
他表现得越是忠诚,李昭眼中的笑意便越是冰冷。
这是一个枭雄,一个懂得蛰伏的枭雄。李昭心中明镜似的。
他挥手屏退了舞姬,端起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孟知祥:“孟将军,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想当初,前蜀后主王衍昏聩无道,将军手握重兵,却能隐忍不发,足见将军之能,远非寻常武夫可比。”
孟知祥心中一凛,额头渗出细汗,连忙起身道:“末将不敢!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末将才疏学浅,未能匡扶社稷,已是罪该万死。”
“哎,”李昭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时势而已。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这天下,终究是能者居之。前蜀已是昨日黄花,将军一身本事,难道真甘心只做一个边陲守将吗?”
他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直刺孟知祥的内心深处:“将军若有大志,本王……亦可助你一臂之力。”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孟知祥脑中炸响。
他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颤,酒水洒出,在桌上晕开一滩深色的痕迹。
这是试探!
赤裸裸的试探!
他若稍露野心,恐怕明日便身首异处。
若一味退缩,又会显得虚伪无能,不被信任。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强自镇定,缓缓放下酒杯,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王爷说笑了,末将……末将何德何能。能追随王爷,已是三生有幸,岂敢有非分之想。”
李昭凝视着他,良久,才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个玩笑。
他亲自为孟知祥斟满酒:“将军忠勇可嘉,本王信你!来,满饮此杯!”
孟知祥如蒙大赦,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入喉,却远不及他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知道,自己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宴席散去,夜色已深。
李昭独自回到书房,脸上的醉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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