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城,已是一座被烈日和绝望炙烤的孤岛。
都江堰上游的水脉被截断已有七日,这条千年来滋养着天府之国的生命血脉,如今成了悬在十万军民头顶的利刃。
城中井水早已见底,挖地三尺也只剩干涸的泥土。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汗液混合的酸腐气息,仿佛连风都失去了水分,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沙砾。
城南,七星祭坛高耸入云,即便在城墙上也能望见其轮廓。
夜幕降临时,坛上香火彻夜不熄,青烟袅袅,在星空下扭曲成诡谲的形状。
观星院的弟子们在沈彬的带领下,日夜诵读着那份令人心悸的《七星谶文》。
谶文被刻在木板上,张贴在城外各处要道,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敲打在守城军民的心上。
“金星坠地,王气尽失;七星归位,新君当立。”
起初,这只是城外敌军的蛊惑之言。
但随着井水干涸,酷热难当,这十六个字仿佛有了魔力,在城内的大街小巷中疯长。
百姓们望着自家空空如也的水缸,再看看天边那若隐若现的祭坛,恐慌在口渴的煎熬中发酵,变成了对天命的敬畏与恐惧。
王承休站在北城门楼上,嘴唇干裂得像是龟裂的土地。
他身上的铠甲在日光下烫得灼人,但他感觉不到,他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喉咙里那团烧灼的火焰上。
城墙下,士兵们三三两两地瘫坐在阴影里,曾经的彪悍之气荡然无存,只剩下干渴带来的呆滞和烦躁。
他们的眼神不再望向城外的敌营,而是不时地瞟向城内,瞟向那高高在上的王宫,眼神里混杂着怨毒与最后一丝期望。
“将军,弟兄们快撑不住了。”一名亲卫嘶哑着嗓子,“昨晚,巡夜的张校尉带人去抢了粮商家的水井,为了一桶泥水,砍死了三个人。”
王承休的拳头猛地砸在城垛上,震落一片尘土。
他何尝不知?
他自己的水囊也早已空了。
奉君王之命死守,可君王在深宫里,或许还有冰块降温,还有窖藏的美酒,而他的士兵,这些大蜀最后的屏障,却要因为一口水而自相残杀!
“传令下去,”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再有擅动者,军法从事!”
然而他心中清楚,这道命令在足以逼疯人的干渴面前,苍白得像一张废纸。
军心,早已不是军法能约束的了。
私下里,关于投降的议论早已如同暗流涌动。
与其渴死在这里,不如开城投了李昭,至少能换一口水喝。
夜色深沉,皇城内苑。
杜光庭一袭青衣,在宦官的引领下穿过寂静的宫道。
与城中的燥热不同,这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清凉,但那股凉意却透着彻骨的死寂。
他此来,是为成都十万生灵做最后的努力。
王衍的寝宫灯火通明,这位蜀中之主面色蜡黄,眼窝深陷,正焦躁地来回踱步。
他身上华贵的丝绸袍子,此刻看起来更像一件沉重的囚衣。
“杜卿,你深夜入宫,有何要事?”王衍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杜光庭躬身长揖,声调沉稳而恳切:“陛下,臣为城中百姓而来,为大蜀国祚而来。如今城外七星祭坛,天象示警,城内水源断绝,民心浮动,此乃天命改易之兆。李昭围城而不急攻,正是要将成都变为一座死城。若再坚守,一旦军心哗变,城破之日,恐遭屠城之祸啊!”
“屠城?”王衍身体一震,他停下脚步,死死盯着杜光庭:“胡说!李昭不过一介反贼,也敢妄谈天命?朕……朕尚有精兵十万,城高池深,岂能未战先降,束手就擒,让天下人耻笑!”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仿佛是想用音量来掩盖内心的虚弱。
十万大军?
王衍自己都不信。
那些连站都站不稳的士兵,还能叫大军吗?
杜光庭心中一声长叹他直视着王衍,一字一顿地说道:“陛下,那十万大军,此刻想的不是为陛下尽忠,而是哪里能找到一口水喝。天命,从来都不是看谁的兵多,而是看谁能让百姓活下去。开城请降,或可保全宗庙,百姓亦可免遭涂炭。负隅顽抗,只怕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王衍颓然坐倒在龙椅上,双手捂住了脸,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他怕死,更怕丢掉祖宗的江山。
在这两难的抉择中,他彻底乱了方寸。
就在杜光庭力劝王衍的同时,几条黑影如鬼魅般融入了成都的夜色。
他们是李昭的锦衣卫,带着黄金和比黄金更具诱惑力的承诺,找到了几位早已心生动摇的守军将领。
“王衍早已备下金银细软,只等时机一到,便会从南门弃城而逃,哪里管你们的死活?”
“李昭将军有令,谁能斩杀王承休,献城反正,不但既往不咎,还可加官进爵,赏万金!”
“城外的水已经备好,只要城门一开,清水便能源源不断地送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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