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的“调整”命令，如同在精密运行的冰冷机器中，嵌入了一颗微不足道、却带有异常温度的齿轮。变化是细微而缓慢的，但对于在绝望深渊中挣扎的人们而言，任何一点向好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首先察觉到异常的是“地命总署”的资源管理部门。几处靠近大型避难所的地底深层矿脉的异常震动和能量抽取信号减弱了，虽然报告上将此归咎于“地质结构不稳定”和“资源自然枯竭”，但李调查员看着报告，眉头微蹙。这太过巧合，恰好发生在她为资源分配焦头烂额之时。

紧接着，一支在北极圈边缘执行废墟勘探任务的小队，“意外”发现了一处此前未被记录的、极易开采的高纯度能源矿脉，其分布和形态几乎像是为人类现有技术量身打造。消息传回，引发了小小的震动，虽然远水难解近渴，但总算是一点好消息。

最大的变化发生在“方舟”基地的第七区。一次“偶然”的服务器数据溢出事故，导致一部分关于高效有机质合成的“实验数据片段”泄露到了基地的内网公共数据库。这些片段残缺不全，涉及的基础原理也晦涩难懂，但其展示出的、将常见地衣和真菌转化为高能营养物质的惊人效率，立刻吸引了负责民生保障的科学家们的注意。

经过紧急验证和简化，一种虽然口感依旧糟糕、但热量和基础营养大幅提升、且原料更容易获取的新型合成食物配方被迅速推出，并紧急配发给几个情况最危急的避难所。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虽然无法完全平息不满，但至少饿死人的报告显着减少了，因争夺食物而引发的暴力冲突也略有下降。一种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喘息空间，悄然出现。

李调查员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不寻常的“好运”。她无法解释其原因，内心深处的不安反而加剧了。她下令严格审查数据泄露事件，同时秘密调查矿脉发现的过程，但一切线索都指向“意外”和“巧合”。她只能将疑虑压下，优先利用这来之不易的缓冲期，全力推进“寻月计划”和维持秩序。

地底巢穴中，苏雪紧张地观察着这一切。当她通过王虫网络感知到那几个避难所里，因为获得稍好一点的食物而暂时平息的骚动，以及孩子们不再因饥饿而哭闹时，她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有效！她那卑微的乞求，她那撕开伤疤的自白，竟然真的换来了一点点微小的改变！尽管这改变的动机如此冰冷功利，但结果却是真实的。这让她在无边的黑暗中找到了一根细细的蛛丝，让她有了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

她更加专注地履行“接口”的职责，将地表的细微变化——资源的消耗、民众情绪的波动、 “断脊者”活动的新动向——更加细致地汇报给林羽。她尝试在其中夹杂一些基于人类情感的、看似“低效”的分析，比如：“小幅提升配给后，D7区生产效率预计可回升2.3%” 或者 “镇压C4区暴动的军事成本可降低15%，因饥饿导致的失控行为减少”。

她在学习用他的语言，包装人类的诉求。

林羽对她的报告依旧反应平淡，但并未阻止她。他似乎默许了这种细微的“变量调整”，只要不影响虫群进化的核心效率。他甚至偶尔会基于她的报告，再次微调工蜂的采集范围，仿佛在优化一个存在诸多干扰变量的复杂方程。

然而，地表沸腾的绝望并未真正平息。“断脊者”的力量仍在暗中滋长。

“卡珊德拉”的声音变得更加尖锐和富有煽动性：“看啊！他们施舍了一点残羹冷炙！就想让我们忘记地底正在发生的掠夺！忘记我们死去的亲人！这是麻醉剂！是陷阱！他们想用这点微小的恩惠让我们继续乖乖奉献血肉！”

“断脊者”的行动变得更加极端和隐秘。他们放弃了正面冲击，转而进行更恶毒的破坏：在新建成的合成食物工厂管道中投放毒素（虽被及时发现未造成大规模伤亡）、散播关于新型食物是“用死人尸体合成”的恐怖谣言、甚至策反了对现状同样不满的低级官员和士兵。

一张针对“方舟”基地的暗网正在悄然收紧。李调查员接到的预警越来越频繁，但“断脊者”的组织结构极其松散和隐蔽，难以根除。

苏雪也感知到了这股涌动的暗流。她试图在汇报中强调“断脊者”的威胁，暗示更剧烈的内部动荡最终会损害资源采集的“效率”。

但这一次，林羽的反应不同了。

【内部清理，属于该文明自我管理的范畴。】他的意志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漠，【过度干预其内部竞争，会破坏自然筛选过程，可能导致更不可预测的低效结果。虫群的重心，在于应对外部威胁。】

他的目光，似乎已经完全投向了远方。泽拉图持续传回的信息显示，织梦虫群与灵能共生体的战争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双方都投入了真正的底牌，遥远的星空仿佛都在燃烧。这场战争的结果，将直接影响未来银河的格局，也关系到太阳系的安危。

相比于人类内部的蝇营狗苟，那才是真正决定生死的棋局。

苏雪的心沉了下去。她意识到，林羽给予的那一点点“侧影”和“微光”，有其绝对的界限。一旦人类的内部问题可能消耗他过多的注意力，或者与他更大的战略目标相比显得无足轻重时，他会毫不犹豫地收回这点“恩惠”，继续冷酷地旁观文明在内部斗争中自我消耗。

她能争取到的，仅仅是在不威胁其核心目标的前提下，一点极其有限的、用于维持“资产”基本功能的“润滑剂”而已。

希望依旧渺茫，且脆弱不堪。

她抬起头，望向巢穴外那不可见的星空方向，心中那份刚刚燃起的微弱火光，仿佛又被冰冷的宇宙之风吹得明灭不定。

而在“龙穴”指挥中心，李调查员终于锁定了“断脊者”。

她调集了手中最精锐的力量，布下天罗地网。

今夜，地底的人类将在无知中，进行一场决定自身内部命运的残酷厮杀。而地底的存在，只会冷漠地评估这场厮杀的结果，是否会影响到资源的稳定供应。

微光之下，暗涌更加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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