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中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如同在粘稠的墨汁中艰难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喧嚣似乎也渐渐低沉、沉淀,如同沸水终于停止了翻滚。
落日的余晖在天边做着最后的、歇斯底里的燃烧,将厚重堆积的云层渲染成一片令人心悸的、灿烂而凄艳的血红,仿佛连苍穹也被这世间无尽的争斗与贪婪灼伤,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
孟玉楼如同从一场漫长而压抑的噩梦中惊醒,灵魂却仍被困在梦魇深处。
她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踉跄地挪到窗边。带着一丝近乎自虐般的麻木,她猛地推开了窗户,想让这铺满天地的、悲壮而残酷的黄昏景色,彻底埋葬心中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无力的挣扎。
目光茫然地扫过楼下依旧混乱如沸粥的街景,车马、人流、牲口汇成一片模糊而喧嚣的、为利奔忙的色块。
突然!
她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冰冷的钩子死死攫住,全身血液似乎在刹那间凝固,心脏骤停!她的目光死死钉在了酒楼斜对面街角!
那里,刚有一辆不起眼的、蒙着灰色篷布的骡车停下,两个身影利落地从车上跳下!
其中一人,身形异常魁梧雄壮!肩膀宽阔得如同两扇厚重的门板,粗壮无比的手臂肌肉虬结,几乎要撑裂那身灰扑扑的劲装布料,隔着这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蛮荒般的爆发力。
他走路时步幅不大,但每一步落下都极其沉稳沉重,仿佛脚下不是松软的泥土而是坚硬的石板,带着一种蛮牛般不容置疑的、充满绝对力量的压迫感。
更让孟玉楼心惊胆战的是,当有行人无意间挡在他前方时,他并非出声呵斥,而是极其自然、甚至带着点不耐烦地微微扭动壮硕的身躯,同时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如同拨开碍事的稻草般,轻松地将挡路者推向一边!
那股子视他人如无物的冷漠与蛮横,瞬间唤醒了孟玉楼记忆深处最恐惧的烙印!
是他!
就在这时!仿佛是野兽对窥视的本能感应,那魁梧汉子猛地抬起头,鹰隼般锐利如刀的目光穿透喧嚣的人群,精准无比地、毫无偏差地射向三楼这扇敞开的窗户!
四目相对!
孟玉楼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冻结成冰!一股足以冻裂灵魂的恐怖寒意从脚底板沿着脊骨直冲天灵盖,让她控制不住地浑身剧颤!
她看得清清楚楚!在那张粗犷凶悍、布满江湖风霜之色的脸上,左下颌处,一枚铜钱大小的、异常显眼的黑色毛斑,如同地狱的标记!
简无空!
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锥,带着无尽的寒意与刻骨的恐惧,狠狠扎进孟玉楼的脑海!
韩提举麾下最凶悍、最忠诚的头号爪牙,押纲官简无空!
那个曾随韩德广上门“洽谈”,谈笑间只用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就轻松捏碎了她父亲生前最心爱的那把紫砂壶,眼神却像打量砧板上鱼肉般,冰冷扫过她家染坊每一个角落、每一卷布匹的煞星!
据说此人武艺高强,尤擅水战,心狠手辣,曾仅率十来个凶悍漕兵,就将上百名试图劫掠官船的水匪杀得尸横运河,血染碧波!
他看到我了!他绝对认出我了!
孟玉楼清晰地捕捉到简无空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随即那错愕便化为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和冰冷刺骨的锁定!那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带着血腥气,将她牢牢钉死在原地!
他甚至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微黄的森白牙齿,对着旁边那个精瘦干练、眼神同样锐利如鹰的同伴低语了两句。
两人相视一眼,脸上露出狩猎般的狞笑,毫不犹豫,如同两头嗅到血腥味的饥饿鲨鱼,迈开大步,目标明确至极地直奔朱记酒楼大门而来!
那沉重而迅捷的脚步,每一步都像重重踩在孟玉楼狂跳不止、几乎要炸裂的心尖上!死亡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浓雾,扑面而来,扼住了她的呼吸!
“怎么办?!怎么办?!”
巨大的恐惧如同滔天海啸般瞬间吞噬了孟玉楼所有的理智!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冰凉刺骨,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胸口如同压着千斤巨石,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简无空那不断放大的魁梧身影,如同急速逼近、无可阻挡的死神阴影,要将她连同这小小的房间一起碾碎!
逃!立刻!马上! 离开这个窗户!离开这个即将被破门而入、成为她囚笼甚至葬身之地的房间!
什么矜持,什么算计,什么家族颜面,在即将降临的、赤裸裸的暴力与灭顶之灾面前,都化为了可笑的齑粉!
求生的本能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彻底引爆,猛烈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她脑中只剩下一个压倒一切的、最原始野蛮的念头——活下去!
慌乱中,她猛地想后退关窗,却因极度的恐惧导致身体彻底失控,手肘狠狠撞倒了窗边那盆日夜陪伴她、是她在这压抑旅途中唯一心灵慰藉的素心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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