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楼眼中骤然绽放的光彩,如同夜空中倏然划过的流星,明亮却短暂。
她连忙起身,对着王伦盈盈一福,姿态柔美如风中细柳。
“若能如此,玉楼在这里先行谢过公子吉言了!”
然而,当她直起身时,那份因希望而生的光芒,迅速被一层更深、更沉的轻愁所覆盖,仿佛乌云蔽月。
她贝齿无意识地轻咬了下柔润的下唇,留下一个浅浅的印痕,内心显然经历着激烈的挣扎。
终于,她似是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略显迟疑地轻声开口,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窘迫与艰难。
“只是……公子您有所不知。奴家听闻,梁山那边办事规矩极严,中标供货者,不仅货物品质要万里挑一,毫无瑕疵,更须具备相应的庞大生产规模与实力,且能先行垫付巨额的原料与工费,务必在严苛的指定时限内,足量、保质完成供货,延误一日,罚则极重,足以让中小商家倾家荡产。”
“我孟家布坊虽世代织造,于布料品质上不敢稍有懈怠,也敢拍着胸脯保证,坊中织娘手艺不输旁人,然……”
她的话语在这里微妙地顿住,像是被无形的巨石堵住了喉咙,声音不自觉地又压低了些,流露出实实在在的、火烧眉毛的难处。
“此番梁山所需数量实在庞大,如同鲸吞。前期原料采购、急需扩招熟手织工、日夜赶工所需支付的加倍工钱、以及庞大的周转银钱……眼下……眼下确有些捉襟见肘,难以全力施展,如同被缚住了手脚。不知……”
她抬起双眸,目光灼灼地看向王伦,那眼神复杂得像一潭深水,里面混合着最后一线希望、孤注一掷的恳切,以及一丝商海沉浮中磨砺出的、试图抓住任何可能机会的精明算计。
“不知王公子您……可否有兴趣,愿与我孟家联手,共谋此单?若蒙公子不弃,慷慨援手,解我此番燃眉之急,玉楼在此可立下字据,事成之后,所有利得,我孟家愿与公子五五均分,绝无二话!”
五五均分!
这条件不可谓不优厚,几乎是割肉饲虎,将大半利润拱手让人。
王伦脸上的淡笑并未褪去,反而似乎因她这番近乎孤注一掷的直白提议而加深了几分,但那笑意却如同春日山间缥缈的晨雾,朦胧地笼罩在他的脸上,让人完全看不清其下真实的情绪与意图。
他并未立刻回应这极具诱惑力的提议,仿佛那“五五均分”的承诺只是一片无关轻重的柳絮。
而是从容地再次端起那盏已然温凉的龙井,凑至线条优美的唇边,又浅浅啜了一口,动作优雅得如同画中名士。
他仿佛仍在回味那雨前龙井最后的、带着微苦的甘醇韵味,又像是在这刻意拉长的沉默中,冷静地审视着眼前这位看似柔弱、实则胆魄惊人的女子,仔细权衡着其中的利弊得失,斟酌着这盘棋下一步该如何落下。
“孟东家,” 片刻后,王伦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依旧平和温润,如同方才品评茶汤时一般,听不出丝毫波澜与急切,更无半分被巨大利益打动的迹象。
“你这份敢于破局、不惜让利的魄力与合作的诚意,王某深感钦佩。”
孟玉楼的心随着这句开场白微微提起,如同被细线吊起,眼中那簇希望的火苗似乎被这认可吹动,顽强地亮了一瞬。
然而,王伦接下来的话语,却像一盆温度恰到好处的温水,既不刺骨冰凉,让人当场失态,却足以让她心头那点拼命燃烧的微弱火焰迅速冷却、几近熄灭。
“孟家布坊的声誉与百年积淀的实力,王某此前亦素有耳闻,乃是清河府有数的老字号。”
“你这些布样,王某方才也细细验看过,确是同类中的上乘之作,无论是织造技艺之纯熟,还是选料染工之精湛,都堪称此道翘楚,令人印象深刻,绝非那些滥竽充数之辈可比。”
“若单论布匹本身的质量而言,孟东家欲竞逐梁山订单,王某依然认为,胜算颇大。”
他再次肯定了布料的品质,这让孟玉楼的心跳漏了一拍。
“只是……”
这个轻飘飘的、毫无重量的转折词,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在孟玉楼的心上,让她猛地一沉,仿佛骤然从云端失足坠落。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纤细的指尖都因紧张和预感而微微发凉,蜷缩在袖中。
“说来实在惭愧,王某此次北上,另有要务缠身,诸多琐事亟待处理,千头万绪,恐怕分身乏术,实在难以兼顾。”
王伦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遗憾与无奈,微微蹙起的眉头仿佛真为无法帮忙而感到抱歉,演技堪称完美。
“梁山的布匹采购,数额巨大,牵扯的环节更是盘根错节,绝非简单的银钱周转便能轻松成事。”
他开始条分缕析,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一局与己无关的棋。
“其中涉及原料的大宗采购与严格的品控、众多织坊或外协户的生产调度与精细监工、严苛工期的层层把控与风险、跨越州省的漫长运输路线与押送风险,乃至与梁山方面诸多繁琐细节的反复接洽、契约谈判与长期的信誉担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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