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大堂,刘备那一声浸透了苦涩与迷茫的叩问,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余音在梁柱间回荡,却激不起半点涟漪。
“先生,告诉我,我们的救兵……究竟在何处?”
救兵?
姜云的喉头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能说什么?告诉他曹操很快会因为后方不稳而无暇东顾?告诉他历史上的徐州之困最终会被这样那样的方式化解?
不,他不能。
在这个被洪水与流言淹没的孤岛上,任何虚无缥缈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刘备身上那股英雄末路般的颓唐,那是一位将“仁义”刻入骨髓的君主,在发现自己即将无力庇护子民时,信仰崩塌前的最后挣扎。
张飞垂着头,像一头斗败了的猛虎,连喘息都带着萧索。关羽按着大哥肩膀的手,青筋毕露,那双总是睥睨天下的丹凤眼,此刻也只剩下沉沉的忧虑。
整个徐州最高权力的核心,在这一刻,被绝望的阴云彻底笼罩。
姜云缓缓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他肺腑生疼。他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为了点燃一根火柴,驱散这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然而,就在他开口的前一刹那,那扇沉重的府门,却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吱呀一声,打破了满室死寂。
……
与前堂的压抑不同,姜云所居住的后院,早已是另一番光景。
这里是整个府衙消息最灵通,也最敏感的神经中枢。亲卫惊惶的禀报,仓曹掾绝望的哭嚎,刘备那一声压抑的怒吼,以及前堂那死一般的寂静,都像风一样,顺着回廊,透过雨幕,钻进了每一双耳朵里。
甄姬的房间里,熏香早已燃尽,只剩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冷灰气息。
她端坐于窗前,没有抚琴,也没有看书,只是静静地听着。听着雨水敲打芭蕉叶的“滴答”声,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灾民们汇聚而成的,如同野兽般的咆哮。
一名贴身侍女脸色煞白地从外面跑进来,声音发颤:“夫人……不好了!外面……外面那些灾民闹起来了,说……说是要抓别驾去祭天!还有,府里的粮……粮也快没了,主公下令,所有人的口粮都要减半……”
侍女的话语无伦次,充满了恐惧。
甄姬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听到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而是窗外又下了一场雨。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妆台前,打开了那个她从甄家带来的,装满了她最珍爱首饰的紫檀木匣。
侍女愣住了:“夫人,您这是……”
“慌什么。”甄姬的声音很平静,她从匣中取出一支金步摇,那步摇上的明珠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流光溢彩,映着她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天还没塌下来。就算塌下来了,也得先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去撑着。”
她将那支金步摇,连同匣中其他几件最贵重的首饰,用一块素色的锦帕包好,递给侍女。
“去,找个信得过的人,悄悄出城,把这些东西当了,换成粮食。记住,要快,要隐蔽,不要声张。”
侍女捧着那沉甸甸的锦帕,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这些,可都是夫人最心爱之物啊。
甄姬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半分不舍,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清醒与决断:“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顶梁柱要是倒了,我们这些依附其上的藤蔓,又有谁能活?去吧。”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姜云如今的声望,既是他的铠甲,也是他的软肋。当百姓将他捧上神坛时,他无所不能;当百姓要将他拖入地狱时,他亦无处可逃。
而她,作为最早追随他的女人,作为这个家的“大管家”,她要做的,不是哭泣,不是祈祷,而是用最实际的办法,为他守住这最后的根基。
……
蔡文姬的书房里,笔墨早已备好。
她没有去听外面的喧嚣,因为那些刺耳的、愚昧的、充满恶意的声音,早已通过下人的窃窃私语,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她的耳中。
“妖人。”
这两个字,像两根毒针,刺痛了她。
她想起了在山贼营中,那个青年是如何用匪夷所思的计谋,将她从绝望的深渊中救出。她想起了在许都,他又是如何顶着巨大的压力,舌战群儒,为她洗刷污名。
在她的心里,姜云或许神秘,或许行事不拘一格,但他绝不是什么妖人。他只是一个……一个被命运推着走,却始终不肯对这个操蛋世道低头的孤独者。
而现在,那些曾受他恩惠的百姓,却要反过来将他吞噬。
何其荒谬,又何其悲凉。
她拿起笔,饱蘸浓墨,铺开一张雪白的竹纸。窗外的风雨似乎更大了,吹得窗棂“呜呜”作响,像是在为这世道的颠倒黑白而悲鸣。
但她的手,却稳如磐石。
她要写的,不是风花雪月的诗篇,也不是哀怨自身的辞赋。
她要用她的笔,作刀,作剑,去戳穿那些谎言,去唤醒那些被蒙蔽的良知。她要告诉全徐州的人,他们口中的“妖人”,究竟为他们做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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