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清禾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尖锐的响,“我祖父在上海四行仓库守过阵地,他的战友被你们所谓的‘共荣’炮弹炸得连全尸都没留下!”她指着远山的T恤,声音因为激动劈了叉,“你们的‘武运’,是用我们的骨头铺的路!你们的‘资源’,是抢我们的血汗!”
“你懂什么!”河合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战争哪有不流血的?我们也死了两百多万人!”
“那是你们咎由自取!”我攥住清禾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却抖得厉害,“发动战争的是你们,挨原子弹的是你们的平民——这不是因果报应是什么?现在还敢说‘英灵’?那些战犯的牌位放在神社里,就是对所有受害者的亵渎!”
小林突然伸手想推我,被松本死死拦住。“够了!”老教授的眼镜滑到鼻尖,露出通红的眼睛,“远山,河合,你们的话已经越界了!”
远山甩开松本的手,军靴往门口走:“跟支那人没什么好说的!”
“你再说一遍?”清禾往前跨了一步,我能感觉到她浑身都在抖,却死死盯着远山的背影,“记住,我们不是支那人,我们是中国人。你们欠我们的,永远也还不清!”
暖炉里的木炭彻底熄灭时,我们摔门而出。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把居酒屋的暖帘照得发白。清禾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人行道的水洼里,荡开一圈圈碎银似的光。“你听见了吗?”她哽咽着抓住我的胳膊,“他们到现在还这么想……”
我望着居酒屋透出的昏黄灯光,里面的争吵声隐约传出来,像被捂住的闷雷。夜风卷起樱花花瓣,粘在清禾潮湿的睫毛上,像给眼泪镶了层碎边。“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记住,”我替她擦掉眼泪,指尖触到一片滚烫,“不是为了恨,是为了不让他们的偏执,再变成下一场灾难。”
电车驶来的灯光刺破夜色时,清禾突然抓紧我的手。“回去吧,”她的声音还有点哑,却带着股韧劲,“明天去上野公园,给那座无名战士纪念碑献束花——不是给他们,是给所有被战争吞噬的无辜者。”
电车驶离站台时,车厢里的灯光在清禾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她望着窗外掠过的夜色,许久才开口,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颤抖:“以前总听人说,日本年轻人大多不关心历史,可刚才那些话,不只是老人才会说。”
我攥紧她微凉的手,指尖能摸到她掌心的汗痕,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东京大学的交流展。那天我展出的《四行仓库》系列画作前,围了不少学生,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指着画里的断壁残垣问:“这些弹孔是真的吗?书上说那只是场小规模冲突。”他身后的女生赶紧拽他的袖子,小声说:“别乱说,曹先生是中国人。”可他们转身离开时,我听见男生嘀咕:“肯定是夸张了,不然怎么会输。”那种轻慢的语气,像针一样扎在心上——他们不是不知道,是打心底里不信,或者说,不愿信我们曾有过那样的坚韧。
“不是所有日本人都这样,但有这样的声音存在,就说明他们的历史教育里,藏着没被铲掉的毒根。”清禾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她正望着窗外闪过的“中国物产店”招牌,“上周我去区役所办手续,负责的职员看我是中国人,特意把‘外国人登记表’放在最上面,明明前面还有三个东南亚人。他笑着说‘你们中国人总是很着急’,可我看见他给日本人盖章时,笔尖都带着客气的弧度。”
我想起公寓楼下的佐藤太太,每天早上都会把自家种的梅子分给邻居,唯独跳过我们门口。有次清禾主动去借酱油,她隔着门递出来,玻璃门上映出她攥着门把手的指节,直到我们关上门,才听见屋里传来“咔嗒”的反锁声。可她会对着电视里的中国功夫片拍手,会在中元节前问清禾“你们也祭祖吗”,这种矛盾像一层薄冰,看着透明,踩上去却硌得慌。
“他们谈‘资源’‘发展’时,从来绕不开掠夺;谈‘牺牲’‘荣耀’时,从来不敢直面受害者的眼睛。”清禾的指尖在我手背上轻轻划着,“前阵子学校组织去奈良看鹿,有个家长指着鹿群跟孩子说‘这些鹿是从中国传来的,以前只有贵族能喂’,语气里的得意,像在说一件自家的藏品。可当我说起现在中国的自然保护区时,他立刻转了话题,说‘人多的地方,动物怎么活得好’。”
车窗外的广告牌闪过“和平”字样,霓虹的光在雨痕里晕成模糊的色块。我忽然想起松本教授上次递给我的那本《朝日新闻》旧刊,1972年的头版印着中日建交的消息,旁边配着民众举着“日中友好”横幅的照片。可上个月在便利店,我听见两个上班族议论:“中国现在倒是富了,可产品质量还是不行。”另一个接话:“毕竟底子差,想追上我们,再等五十年吧。”他们说这话时,手里捏着的马克杯,杯底印着模糊的“Made in 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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