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被角织出薄霜时,清禾的指尖正顺着我锁骨的弧度轻滑。她忽然抬头,发梢扫过我下巴,带着点刚沏的抹茶香,语气里却透着几分冷意:“你看他们把日子过得像精密仪器,可骨子里总缺着点热气。便利店的饭团永远是凉的,寒暄的话永远隔着层纱,连握手都像在测量距离。”
我抚着她汗湿的发,指尖触到那截细细的银链——那是她初来东京时在浅草寺求的,却从没戴过几次。“上周去筑地市场,那鱼贩片鱼五十年,刀工是绝,可眼里只有鱼的斤两,没有半点活气。”我沉了沉声,“这种精致,更像冰雕,好看是好看,碰一下能冻得人骨头疼。”
清禾翻身趴在我胸口,指尖点着我心脏的位置:“京都的町屋是修得规整,可你没瞧见那些老匠人看我们的眼神——客气里藏着的戒备,比城墙砖还厚。他们守着旧物,不是念旧,是怕别人看穿他们心里的空。”她忽然加重了力道,“我们的老院子拆了可惜,可拆的时候总还有人哭;他们呢?再老的东西,该扔就扔,像扔块过期的饼干。”
“上野博物馆那幅宋画仿本,笔触再像,也仿不出我们古人笔下的暖意。”我低头吻她的发顶,闻到那股熟悉的茉莉香——她总说日本的香皂像假花,宁可把国内带来的用到见底。“他们学了三百年,只学了形,学不来那笔墨里的热乎气。就像学我们的汉字,写得再工整,也不懂‘人情味’三个字怎么写。”
“历史课上那教授提‘日中事变’时,语气轻得像掸灰。”清禾忽然抬头,眼底的光在月光里冷得像碎冰,“那不是遗忘,是刻意冻住了,以为冰结得够厚,血就渗不出来了。这哪是没良心,是连心都冻成了块。”她往我怀里钻得更深,指甲几乎要掐进我后背,“你说他们喝冷水喝惯了,是不是连血都凉了?”
我把她抱得更紧,听她的心跳撞着我的,像两记滚烫的鼓点。“刚来时我在神户港看见那艘退役军舰,炮口擦得锃亮,对着我们的方向。”喉间发紧,“那时候就明白,对他们客气是本分,放松警惕是蠢。他们的礼貌是铠甲,不是棉袍,脱了铠甲,底下说不定就藏着刀。”
清禾忽然抬手捂住我的嘴,睫毛上的湿像落了星子,却带着股倔劲:“唐招提寺的鉴真像前,日本人鞠躬鞠得标准,可眼里哪有半分敬意?不过是把‘尊重’当门手艺在练。”她的声音发颤,“我们的热乎气,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你看胡同里的大爷会给陌生人递碗热汤,火车上的大妈会帮人抱孩子——这才是活着的样子,不是装在玻璃罩里的标本。”
远处传来电车驶过的轰鸣,震得窗棂轻轻响。我拨开她的手,吻去她眼角的泪:“所以才要盯着。看他们的精密,不是学他们的冷,是要记着,热乎气不能丢,骨头更不能软。那些穿汉服的姑娘,那些教《论语》的先生,不是在讨好谁,是在告诉他们,我们的暖,冻不住。”
月光忽然亮了些,照见她腕上那串红绳——是我在横滨中华街给她编的,红得像团小火苗。“明年去仙台看鲁迅的碑,”她往我掌心蹭了蹭,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他当年弃医从文,不就是看透了,光有精钢的身子没用,得有热乎的魂吗?”
我笑出声,胸腔的震动让她往怀里缩得更紧。远处的钟敲了两下,把夜敲得更静了。怀里的温软,掌心的温度,还有那句没说出口的“回家就好”,在月光里慢慢聚成了团火——烧着两个异乡人的警惕,也烧着一个民族的,焐不凉的热血。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时,我先醒了。清禾还蜷在怀里,发梢蹭着我下巴,呼吸匀得像湖上的雾。我轻轻抽出被她枕着的胳膊,骨节在晨光里泛着浅白的痕——昨夜她攥得紧,指印还没褪。
“醒了?”她忽然呢喃,睫毛颤了颤,眼尾还带着点红。我俯身吻她的额头,摸到一片温热:“周末,不用急着起。”
她往我怀里钻了钻,像只刚醒的猫:“再躺会儿。”指尖却顺着我胸口往下滑,在肚脐处打了个圈,“昨天你说的那碗溏心蛋面,可别忘了。”
窗外的鸟鸣脆生生的,混着远处电车驶过的轻响。我捏她的后颈:“去洗漱,这就给你煮。”
厨房飘起白雾时,清禾倚在门框上看。晨光落在她松垮的睡衣领口,锁骨处那抹红痕淡了些,像被露水打湿的樱。“酱油用哪个?”她忽然开口,目光落在调料架上。
我往沸水里敲鸡蛋,蛋白慢慢凝固,蛋黄在中间卧成半流的金:“用你上次说合口的那种。”
面端上桌时,她先舀了口汤,睫毛弯成月牙:“嗯,是这个味。”我看着她吃面的样子,晨光漫过她的侧脸,把发梢染成浅金。
“出去走走?”我擦了擦嘴,“恩赐公园那边有湖,离得不远。”
她抬头时,面条还挂在嘴角:“好啊,看看这边的周末。”
穿街过巷时,晨光把影子拉得老长。迎面走来的主妇们鞠躬问好,手里的购物袋提得笔直,塑胶袋的提手在腕上勒出浅痕。清禾挽着我的胳膊,脚步慢了些:“她们的围裙都熨得平平整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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