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樱花开得正盛时,我终于能正常走动了。沈清禾替我熨衬衫时,阳光透过纱帘落在她发顶,米白色棉布裙的领口沾着根线头,被她下意识地用牙齿咬掉。早点回来。她把叠好的围巾递过来,指尖在我手背上轻轻捏了捏,研究室要是不忙,记得买两盒纳豆。
我往她额上亲了亲,转身出门时,听见银镯子撞在门把手上的脆响。公寓楼的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被晨光泡软的旧时光。刚走到巷口,一阵风卷着樱花瓣扑过来,落在肩头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轻声说:小曹君…
那声音裹着点樱花的甜香,温得像春日里的井水,尾音带着我熟悉的、微微发颤的调子。我回头时,看见千鹤川子站在不远处的邮筒旁,米白色的和服下摆沾着几片落樱,发髻上别着支珍珠发簪——还是去年我陪她去银座老店挑的那支,当时她笑着说等曹先生的论文通过了,就戴这支给你道贺。她手里拎着只竹编食盒,见我望过来,微微屈膝行礼,和服的袖口滑落,露出皓腕上的素银镯子——那是我们在浅草寺求的对镯,我的那只早被黑川的人砸研究室时弄丢了,她的这只却还亮得像新的。
是你。我喉咙发紧,目光落在她和服腰间的藏青织锦带——去年冬天她总抱怨系不好,每晚都是我替她打那个复杂的太鼓结,指尖划过她腰线时,她总会往我怀里缩。
小曹君看起来......真的好了许多。她直起身时,眼角的笑纹里盛着晨光,目光在我锁骨处停顿了半秒,那里还留着块浅褐色的瘀青,是上次被黑川的人推搡时撞的。她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想碰,指尖在离皮肤寸许的地方停住,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替我拂去肩头的樱花瓣,果然清禾小姐照顾人很细心。
她的指尖带着点微凉的香,和从前她替我整理领带时一模一样。我攥紧手里的围巾,沈清禾绣在边角的银杏叶硌着掌心,你怎么在这?
猜你今天该去研究室了。她晃了晃手里的竹编食盒,食盒上的樱花纹在风里轻轻晃,阿姨说你最爱吃她做的樱饼,让我顺路带来些。阿姨时自然得像在说自己母亲——千鹤家的厨娘确实看着我长大似的,我住在千鹤家时,总在深夜端来热好的味噌汤。
风又起,卷着更多的樱花瓣扑过来,落在她的发髻上。她仰头笑时,我忽然看见她左耳的三个耳洞——最下面那个是我陪她打的,当时她攥着我的手发抖,却咬着唇说一点都不疼。
研究室最近很忙。我往后退了半步,想拉开些距离,却看见她和服袖袋里露出半截深蓝色的手帕,是我去年落在她房里的,上面还绣着我名字的首字母。
我知道。她把食盒往我怀里塞了塞,食盒的边缘蹭着我的手背,带着点竹篾的糙,佐藤教授昨天给家父打电话,说你为了镰仓的修复方案熬了好几个通宵。她忽然踮起脚,替我理了理衬衫领口,指尖擦过我喉结时,带着点刻意的轻颤,领带歪了,还是这么不讲究。
这个动作太自然,自然得让我想起从前每个清晨,她也是这样站在玄关替我整理领带,阳光落在她发顶,能看见绒毛上沾着的细小灰尘。川子。我捉住她的手腕,她的镯子硌在我手背上,冰凉的,别这样。
她的睫毛猛地颤了颤,像被雨打湿的蝶。习惯了。她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和服的下摆扫过我的脚踝,在你房里待了那么久,总记得这些。
两个字像根针,刺得我心口发疼。去年深秋我住的那间和室,窗台上还摆着她替我养的绿萝,书桌上堆着我没看完的《营造法式》,甚至壁橱里还挂着我忘带的灰色毛衣——这些她都没提,只捡了最无关痛痒的话说。
阿姨的樱饼......我接过食盒时,指尖碰到她的,那点微凉的触感里裹着点颤抖,像握着片将融的冰,替我谢谢她。
她总念叨你。她的眼睛忽然亮了,像落了两颗星子,说你去年吃樱饼总爱蘸酱油,把她气得直骂暴殄天物她往前又凑了凑,和服的袖口扫过我的手腕,说起来,上周我看见你留在书房的那支狼毫笔,还在原来的笔筒里插着。
我捏着食盒的手指紧了紧,竹篾硌得掌心发疼。那支笔是我替她抄《源氏物语》时用的,她当时趴在我背上,说曹先生的字比和纸还软。
曹先生脖子上的红痕......她忽然轻笑出声,声音里裹着点从前的亲昵,清禾小姐倒是比我大胆。
风猛地停了,樱花瓣落了满身。我摸了摸脖颈,那里确实有片浅红——是昨夜沈清禾趴在我胸口时,发绳不小心蹭出来的。换作从前,她定会伸手戳着那片红嗔我不知羞,此刻却只是望着我笑,眼里的光像结了层薄冰。
她连茶道都不懂。千鹤川子忽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我熟悉的、藏在温婉里的执拗,上次在三得利美术馆的茶会,她连茶筅都握反了,还是我悄悄替她纠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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