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沈清禾在榻榻米上用马克杯泡龙井的样子,她总说茶是用来喝的,不是用来摆样子的,说这话时,她的鼻尖沾着点茶叶末,像只偷喝了茶的猫。而千鹤川子总在茶室里跪坐得笔直,点茶时手腕稳得像定住了,那时我总笑话她比神社的巫女还严肃。
她穿和服的样子......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胸口,像在数我衬衫纽扣的颗数,腰带总系不紧,上次去京都看红叶,走着走着就松了,还是你替她系的吧?
我忽然想起她曾在雪地里追我的样子,振袖的腰带松了半截,露出里面的白色襦恤,却只顾着喊曹先生等等我。那时我总说川子穿和服最好看,她会红着脸往我怀里钻,说那我天天穿给你看。
小曹君,我等您。她忽然屈膝行礼,动作比刚才更深些,发间的珍珠簪晃着细碎的光,等您想起,谁才知道您胃不好要喝温牛奶,谁才记得您画图时爱啃铅笔头,谁才......她的声音哽咽了,像被风吹断的线,谁才是真的懂您。
我转身就走,食盒在腋下晃来晃去,樱饼的甜香往鼻子里钻,像要把人腻住。走出很远,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她的声音,带着点我熟悉的、委屈的调子:曹先生,您真的要把我们的和室改成书房吗?
那是我临走前说的话,当时她红着眼问不能留下吗,我却狠心说改成书房吧,以后用得上。
研究室的门被推开时,佐藤教授正对着图纸叹气。小曹,你可来了。他把杯热咖啡往我面前推了推,川子刚才还打电话来,问你到了没有。
我捏着食盒的手指紧了紧,竹篾硌得掌心发疼。她是我助教。我拉开椅子坐下,目光落在图纸上的斗拱结构,却想起去年她也是这样坐在我身边,替我整理散乱的资料,指尖划过图纸时,会轻声念出那些生僻的术语。
川子这孩子......佐藤教授往窗外望了望,研究室楼下的樱花树正开得热闹,对你是真上心,连你爱用的 drafting pen 都替你备着新的。
我拉开抽屉,果然看见支新的樱花牌绘图笔,笔帽上还缠着圈蓝线——是她的习惯,怕我找不到笔帽。去年我总笑她像个老妈子,她却会把笔塞进我手里,说等你成了大建筑师,可别忘了我这个小助教。
傍晚回到公寓时,沈清禾正趴在阳台上发呆。米白色的棉布裙被风掀起,露出纤细的脚踝,她赤着脚踩在地板上,脚趾蜷着,像只受惊的猫。回来啦。她回头时,睫毛上沾着点夕阳,纳豆买了吗?
我把食盒往料理台上一放,她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这是......千鹤小姐送的?
嗯,她说是阿姨做的。我解开围巾往挂钩上挂,看见她往食盒里瞥了眼,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千鹤川子也是这样拎着食盒站在玄关,沈清禾还笑着说川子小姐的手艺真好,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个总替我送资料的助教,其实夜夜睡在我身边。
沈清禾的指尖碰到食盒的瞬间,忽然顿住了,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我煮了荠菜豆腐汤,快好了。她转身往厨房走,米白色的裙摆扫过地板,带起阵艾草的清香,却没像往常那样问今天在研究室累不累。
我望着她的背影,忽然从背后抱住她。她的身子僵了僵,随即放松下来,往我怀里靠了靠:怎么了?
没什么。我往她发顶亲了亲,闻着她发间的柑橘香,指尖却想起千鹤川子发间的珍珠香,两种味道像两条平行线,突然在今天交缠在一起,就是想抱抱你。
厨房的抽油烟机嗡嗡地响着,荠菜的清香混着豆腐的甜,把樱饼的甜腻盖了过去。沈清禾转过身,往我嘴里喂了勺汤,热气烫得我缩了缩脖子,她却笑了,眼尾弯成月牙。
我抓住她的手往唇边带,轻轻咬了口她的指尖,她地一声躲开,米白色的裙摆扫过我的小腿,像片温柔的云。曹先生最坏了。她气鼓鼓地瞪我,眼角却亮得像落了星光——这副鲜活的样子,和千鹤川子藏在温婉里的委屈,是完全不同的光。
晚饭后,我把千鹤川子悄悄塞进我口袋的纸条找出来,上面用铅笔写着周三老宅的梅花开了,等你来浇花。去年我总忘了给那株老梅浇水,她就每天替我去,回来时发梢沾着雪,说替曹先生尽了义务。我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沈清禾看见时,没说话,只是往我怀里钻了钻,棉布裙的领口蹭着我的下巴,带着点痒。明天我们去镰仓吧。她忽然说,声音软得像棉花,去看长谷寺的牡丹。
我往她额上亲了亲,月光正从阳台照进来,落在她耳后的朱砂痣上,像颗藏在发丝里的红豆。我攥紧她的手,指尖能摸到她掌心的薄茧——是常年翻古籍磨出来的,和千鹤川子那双敲键盘、点茶碗的手完全不同,却更让人安心,去看牡丹。
垃圾桶里的纸团被月光照得泛着冷光,像团被人丢弃的回忆。我知道,千鹤川子不会就这么放弃,她的温婉里藏着的韧劲,像和服里的钢骨,看似柔软,却能撑起一片天。就像她此刻或许正站在老宅的梅树下,替我浇着那株我早忘了的花,心里数着我们曾经一起待过的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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