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繁华都市西餐厅时，东京的阳光正把柏油路面晒得发软。作为一个从云南来的年轻人，眼前的与记忆中云雾缭绕的茶山截然不同。新宿街头的自动贩卖机蒸腾着热浪，罐装饮料的金属外壳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我避开穿着JK制服嬉笑的女高中生，拐进歌舞伎町的巷道。

白日里的歌舞伎町褪去了夜晚的喧嚣，霓虹灯箱黯淡无光，那些印着艺伎浮世绘的招牌蒙着层薄灰。居酒屋的暖帘低垂，偶尔有醉汉歪斜着从侧门钻出，身上的清酒气混着下水道的腥湿扑面而来。这里看似平静，却总让人感觉在那些紧闭的门后，藏着与白天截然不同的世界。

转过“华月馆”所在的巷子时，木质招牌下的铜铃突然轻响。两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抱着纸箱匆匆而过，我下意识看了眼，箱口露出半截色彩艳丽的布料，也不知内里装的究竟是歌舞伎町所需的器具，还是其他隐秘物品。这让我想起雪子转身时银饰晃动的模样，想到她即将接手这里，胸口突然发闷，抬脚往人少的街道走去。

秋叶原方向传来电车驶过的轰鸣，我数着路边店铺的招财猫，试图让自己从烦乱的思绪中抽离。就在数到第七只时，身后传来轮胎碾过碎石的轻响。一辆黑色商务车缓缓并行，车窗降下的瞬间，带着日式清雅的玫瑰香水气息先涌了出来。

“真的是你！”美良子露出惊喜的笑容，标准的日式颔首后优雅地探出头，栗色卷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米白色真丝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链。她摘下墨镜，杏眼亮晶晶的，用带着生涩中文的日语说道：“这几个月总听说你艳遇不断，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给你打电话全是关机，还以为你回云南老家了呢！”她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眼神满是关切，尾音带着轻松调侃的意味。

我刚要开口解释，她已经利落地推开车门，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优雅下车。黑色蕾丝吊带在真丝衬衫下若隐若现，腕间的蛇形金镯随着动作轻晃，鳞片间的红宝石闪烁着低调的奢华。“看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她微微歪头，目光带着善意的打趣，“不过看你脸色，倒不像是被幸福填满的样子。愿意和我说说烦心事吗？”她的语气轻柔，带着对中国朋友的关怀。

我含糊地说去了趟美国，随口应付了几句。美良子轻轻点头，没有追问，只是抬手理了理耳后的碎发：“正巧我约了几位中国朋友在代官山的茶馆喝茶，离这儿不远。那里的茶很不错，一起去坐坐？”她的语气从容又带着温和的邀请，完全是职场女性优雅得体的风范。

代官山离歌舞伎町不算远，车子穿过几条街道，便驶入了这片宁静的街区。这里与方才的喧闹截然不同，街道两旁是雅致的小店和茂密的竹林，蝉鸣声在竹叶间流淌。美良子看向窗外，用带着憧憬的语气说：“我很喜欢中国茶，总觉得每一口都像在品味历史。其实日本与中国的茶文化渊源颇深，就像我们两国的关系，千丝万缕。”她补口红的间隙，对着后视镜整理发型，一举一动都透着精致：“这家茶馆叫‘云栖’，老板陈叙白先生在日本做了十几年茶生意，他对中国和日本都有很深的了解。”

茶馆门扉半掩，匾额上“云栖”二字被雨水洗得发白。跨过门槛，穿堂风裹着檀香与普洱的陈香扑面而来。前厅竹帘轻晃，茶案边围坐着几人。居中那位戴金丝眼镜的中年人陈叙白正专注地擦拭茶具，他身形清瘦却透着精气神，藏青色唐装袖口挽到手肘，腕间缠着深褐色的老茶梗手串，整个人仿佛与这茶香融为一体；旁边坐着位穿着潮牌服饰的年轻男子，染着亚麻色头发，耳朵上戴着夸张的银色耳钉，举手投足间带着轻佻，正是那个富二代留学生；还有一位身着深色商务装的中年客商陶先生，正低头翻看手中的笔记本；角落里，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留学生，抱着书本安静地坐着。

“叙白先生！给您带了位从云南来的朋友！”美良子用标准的敬语说道，随后转向我，“这位是陈叙白先生，在日本经营茶叶生意近二十年，对两国文化都有深刻见解；这位是张公子，来日本留学的；这位是陶先生，和叙白先生有生意往来；那位是小林同学，正在研究日本历史。”

陈叙白抬头，镜片后的目光沉稳地在我身上扫过，微微颔首：“云南是好茶之地，不知小兄弟喝的是普洱，还是滇红？”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像是陈年的普洱茶，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凝神细听。

我盯着他擦拭茶具的动作，忽然开口：“陈先生方才说日本像茶汤，可在我看来，这个生于岛国的民族，从诞生起就被死亡的恐惧包围。四面环海、地震频发，他们对生死的理解，怕是比任何民族都要透彻。”

刚入座不久，美良子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脸上露出歉意的微笑，连连躬身道：“对不起，我接个电话……”说着起身走出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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