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浅水湾,海风带着咸湿的凉意,拂过细软的沙滩。庙宇广场的喧嚣和香火气息被风送远,只留下海浪拍岸的永恒节奏。陈云驻足在庙宇前,目光却被不远处沙滩边缘的景象牢牢攫住。
一位年轻女子,背对着他,面朝大海。
她身形纤细,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亚麻长裙,海风拂过,裙摆和及腰的长发一同飞扬,如同海面上翻涌的浪花。她支着画架,画笔在绷紧的画布上快速涂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忘我的专注和流畅。阳光穿过薄薄的晨雾,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让她看起来不似凡尘中人,倒像是从海雾中走出的精灵。
她身旁的地上,随意摆放着十几幅已经完成的油画,用透明的塑料布简单覆盖着,防止海风卷起的沙粒侵扰。那些画作风格鲜明,色彩大胆而富有张力,描绘的都是海——不同时间、不同光线、不同情绪下的海。有风暴将至的铅灰与墨蓝,有落日熔金的辉煌壮丽,有月下银波的静谧神秘……每一幅都仿佛将大海的灵魂捕捉下来,凝固在方寸画布之间。
陈云不由自主地走近,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专注。他的目光越过女子的肩头,落在她正在创作的那幅画上。
画布上,一片辽阔的海滩向远方延伸。天空是黄昏特有的、浓烈到几乎燃烧起来的橙红与金紫,云层厚重,边缘被夕阳点燃,如同熔化的黄金流淌在天际。大海不再是常见的蔚蓝或碧绿,而是被这漫天霞光浸染成一片深邃而温暖的、近乎琥珀色的汪洋,波光粼粼,仿佛有液态的火焰在水面下流动。
画面的焦点,并非这壮丽的落日海景。
而是在那被霞光染成金色的沙滩上,一个背对着观者、面向大海的孤独身影。
那身影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海风吹拂着他的衣角和短发,夕阳将他的影子在沙滩上拉得很长很长。他就那样静静地伫立着,仿佛在凝视着海天相接的尽头,又仿佛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这天地间的辉煌格格不入。
轰!
陈云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剧烈刺痛和巨大荒谬感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防线!
那个背影!
那个姿态!
那种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独感……
分明就是他!
是前世那个在妻子病逝后,无数次独自来到海边,任凭海风撕扯、任凭潮汐淹没、任凭落日余晖灼烧灵魂的……他自己!
这怎么可能?!
这女孩是谁?!
她怎么可能画出这样的画面?!画出他前世最刻骨铭心的痛苦和孤独?!
陈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头皮阵阵发麻!他猛地抬头,看向那个作画的女子!
就在这时,女子似乎完成了最后一笔。她放下画笔,轻轻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缓缓转过身来。
一张极其清秀、甚至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庞映入陈云眼帘。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鼻梁挺直,嘴唇薄而红润。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极其清澈、如同未经世事打磨的琉璃般的眼睛,瞳孔是罕见的浅褐色,在晨光下闪烁着纯净的光芒。这双眼睛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仿佛能倒映出人心底最深处的东西。
然而,当这双纯净的眼睛对上陈云那双因震惊、痛苦和难以置信而布满血丝的眸子时,女子脸上并没有露出丝毫意外或惊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陈云,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了然?
“你……”陈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指着那幅画,手指微微颤抖,“这幅画……画的是谁?”
女子顺着他的手指,目光落在那幅描绘着孤独背影的画上。她的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极其细微、却带着难以言喻意味的弧度,声音如同海风般轻柔:
“一个……梦里的影子。”
“一个……被大海记住的……伤心人。”
“梦里的影子?”陈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被大海记住的伤心人?你怎么会梦到他?!你怎么会画出这样的场景?!”
女子没有回答陈云近乎质问的话语。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纯净的琉璃眸子里,仿佛有深邃的漩涡在缓缓旋转,倒映着陈云此刻惊涛骇浪般的内心世界。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的皮囊,看到了那个隐藏在现世躯壳之下、依旧背负着前世沉重枷锁的灵魂。
“大海……记得很多事。”她轻声说,声音飘渺得如同海雾,“风会带来远方的故事,浪会拍打古老的记忆。我只是……恰好听到了。”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那幅画上,眼神中带着一丝奇异的温柔和……悲悯?
“他很痛……痛得……连大海都为他叹息。”
轰!
陈云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女子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他用重生、财富、力量层层包裹起来的坚硬外壳,直抵灵魂深处那道从未愈合的、名为“失去”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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