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大爷颤抖的枯手紧攥着那一沓沉甸甸的百元钞票,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烫得他指节痉挛!老人布满沟壑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在无声地呐喊——
太多了!
这张伴随了他不知多少年月的破旧方凳,怎可能值这万贯钱财?!这分明是那两个后生仔……用这拙劣的借口,想塞给他最后一点做人的尊严和活下去的依靠!
“大爷,您收着!”
陈云的声音不高,带着不容推拒的沉稳力道,如同磐石稳稳压住老人快要倒下的膝盖。
“凳子我一眼就相中了!就值这个价!”他目光坦荡,不容置疑地扫过那张朽痕斑斑的榆木方凳,仿佛那真是一件稀世珍宝,“您要觉得亏了心……那就替我好好保存它!等我回头收拾好新地方,一准来请它!”
说完,他决然抓住陈远的手臂!
“走!”
脚步踏出院门,如同挣脱了沉重的锁链,两人脚步飞快,头也不回地扎入午后的村巷。身后那个佝偻倚着门框的单薄身影,在刺目的阳光里缩成越来越小的黑点,最终被曲折的巷道彻底吞没。
严大爷倚着冰冷的门框,干涸的眼窝在浑浊视线里一阵阵发烫,却早已榨不出一滴泪。他像一截彻底被风干的古木,唯有手指间那被攥得浸透了汗渍的万圆巨款,滚烫地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柱子……老班长……”
一声几乎被风吹散的枯涩叹息,如同沉船坠入无底深渊:
“当年战壕里……能替兄弟们挡下那颗铁花生米的……是你们……”
“可如今……我连自个儿……都成了连累好人的……包袱累赘了……”
破败的院落,死寂如坟墓。
许久。
老人才慢慢、慢慢地蹲下身。靠着那曾被炮弹震塌过、如今爬满蛛网裂纹的土墙根,将那卷沉甸甸的、浸满汗液的钞票,小心翼翼地塞进了那双打着无数补丁、鞋底几乎磨穿的解放胶鞋鞋洞里。
然后他坐上门槛旁那截不知被多少代人磨得光溜的老门墩石,瘦骨嶙峋的背脊挺得如同被冰封的石像,浑浊的视线却穿透院墙、穿过村落,凝固在虚空之中某个看不见的烽火烟尘深处。
血铸的军魂未散!
哪怕躯体枯败如草,挺立的骨气便是最后的疆场!
刚走出巷口,陈远就憋不住了。他一把拽住陈云的胳膊,声音因激动和急切带着些许嘶哑:
“哥!哥!刚才那凳!我都看了八百遍了!不就是一张破榆木凳子?!连樟木都不是!撑死了……十块钱扔破烂堆里都没人捡!你眼睛……你眼睛是不是真……”他后半句“被钱糊住了”硬生生卡在喉咙,眼前晃过严大爷枯枝般颤抖的手和绝望的眼神,一股酸涩堵住了喉咙。
陈云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值不值,在我心里说了算!”他声音不高,却像浸着冰渣的钢针,直刺人心,“陈远,你给我听着!”
“今天这钱,花在严大爷身上!值!比扔进海里听响都值!”
“为什么值?!”他目光灼灼地钉在陈远错愕的脸上,每一个字都淬着血火:“因为他左腿上那道能塞进小指的豁口里,嵌的是1938年台儿庄日本鬼子泼来的炸片!”
“他那条蜷成弯弓的右腿骨缝里!藏着1949年强渡长江时!蒋军榴弹炮炸出来的碎骨!那是打进人民骨头里的炮弹!”
“就凭这双踏过尸山血河、给咱们踩出太平道的腿!”
“咱们今天给他一百座金山——
陈云猛地顿住,喘了口气,压抑到极致的愤怒从齿缝里挤出:
“——都他妈值!**”
“至于这凳子……”他回头瞥了一眼那残破院落的方向,嘴角扯出一个嘲讽而冰冷的弧度,“那就是个道具!可这张‘破榆木道具’,偏偏狠狠砸在了某些杂碎脸上!比金子还响!”
陈远被震住了。他张着嘴,哥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凿进他心底。那些他幼时听着似懂非懂的故事碎片——大槐树村口讲古的老连长嘶哑着嗓门吼过的台儿庄血河……父亲喝醉时对着北方沉默流泪的低喃……此刻在哥字字滴血的控诉中骤然清晰、活了起来!眼前仿佛炸开炮弹的腥风血雨!
就在这时!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是他们刚刚帮助过的严老师)一瘸一拐,气喘吁吁地从另一条岔路追了上来!
“小陈!阿远!留步!留步啊!”严老师跑得满头热汗,脸涨得通红,手里死死攥着一个灰布包袱!
看到两人闻声停下,他松了口气,几步抢到跟前,二话不说将包袱塞进陈云怀里!
“拿着!”他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固执,“药方是方子!银元是银元!我严复家还没落魄到拿救命方子换东西的地步!”他浑浊的老眼亮得像淬了火的琉璃,“钱!你带回去!”他指指那包袱,“这点老底我……我留着!就当……留着我这张老脸最后一块遮羞布!行不行?”
陈云看着包袱,又看看老人那混杂着恳求与骄傲的眼神——那是一种真正的读书人穷得只剩骨头的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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