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的目光在那幅巨大的仿作《千里江山图》上停留片刻,心湖微澜尚未彻底平复,便被那浓妆少妇不耐的声音拉回现实:
“喂!收破烂的!发什么呆?旧书都在书房!赶紧过来看了好谈价!”她猩红的指甲虚指着西侧一道紧闭的红木雕花隔扇门,语气里满是不耐烦的轻慢。
“诶,来了。”陈云压下眼底的波澜,换上少年人该有的拘谨和一丝市侩的精明,应了一声,跟在女人身后。
少妇随手推开那扇厚重的隔扇门——
哗!
一股浓烈而复杂的陈旧气息混合着沉郁的木香与不易察觉的霉味儿,如同尘封的岁月扑鼻而来!书房约二十五平方,四壁通天落地的书橱如同巨大的壁垒,将空间挤压得令人窒息!书籍塞满了每一个空隙,层层叠叠如同砖石堡垒,只在对门墙壁中央,艰难地露出了一扇紧闭的木格花窗。整个空间如同一个被历史尘埃腌渍到骨子里的知识坟茔,光线昏暗得有些阴郁,沉潜着无言的厚重。
少妇显然对这气味和环境十分厌恶,皱着眉用镶水钻的指尖掩了掩鼻子,站在门口不愿进去。
“就这些破书!堆这儿多少年了!你看着给价!”语气如同处理堆场的垃圾。
陈云喉结滚动,强压狂喜,默不作声地踏入这片书海。空气中那股淡淡的霉味,在此刻闻来却像是价值连城的信号!他走到一处书橱前,抽出一册看起来较薄、书页暗黄如深秋落叶的古籍。书皮上用古拙的楷书题着——《千金要方》!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翻开。一股混合着墨香、纸纤维老化与微渺潮气的独特气味散出。内页纸张呈现出温润的蜡黄色泽,韧度十足。首页,“大医精诚”四个凛然端正的正楷大字扑面而来!字迹笔锋遒劲,法度森严!再看书页末尾,清晰刻印着“明嘉靖某年刊本”以及小小的书坊印记。
“明代官刻印本!”陈云心头剧震!这是明代太医院主导、依据宋代善本系统刊印的权威医典,并非宋刻真宝,但其版本之正、内容之权威、历史价值与医学价值在古籍界亦是重器!这书中承载的是中医千年正统的脉络!他不动声色地将书插回原位,手指继续划过书脊。又抽出一本封皮磨损严重的薄册,入手纸感更为脆硬,翻开扉页,赫然是明代弘治年间一部地方府志的珍版孤本!保存状况堪称完美!这两件就已是镇馆级别的藏品!
他缓缓环视这壁立千仞的书墙,每一册发黄卷翘的书脊都像是在无声嘶喊着自己的身份!清道光官刻《十三经注疏》、明万历套色印《十竹斋笺谱》、甚至角落里那几册不起眼的清代某官员书札稿本……无一不是填补学术空白的珍品!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理智烧穿的狂喜在他胸腔里奔涌!这哪里是废品堆?这是一座未被发掘的文化基因宝库!一个失落的学术桃源!
“漂亮姐姐,”陈云深吸一口气,喉咙因克制而有些发紧,声音却平静无波,“你这些书……年头太久,又潮了霉了,翻都翻不开。收废品站顶多五分钱一斤!不过,我看有些老药方啥的,没准我村卫生所赤脚医生能拿去糊糊墙……给您一毛一斤?行吗?”
“一毛?”少妇那画得细细的柳眉瞬间挑起,脸上非但没有嫌少,反而透出一丝“居然有人傻到给这么高”的意外惊喜!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挥手:
“行!爽快!都归你了!”仿佛甩掉了个烫手山芋,语气轻快起来,“走,看楼上!还有那些碍眼的破家具烂瓶子!今天全清光!”
陈云跟在少妇身后踏上二楼的木楼梯,脚下发出轻微吱嘎。楼板微颤,如同他此刻伪装平静下汹涌的心跳。楼梯尽头,先是一座巨大的屏风挡住了视线。绕过屏风踏足厅堂的刹那——
轰!
眼前景象如同无形重锤,狠狠砸在他“金睛”的心神之上!饶是有了楼下厅堂的铺垫,依旧被这二楼的空间彻底震撼!
整个二楼厅堂足足扩大了一倍!层高也更为轩敞!没有了《千里江山图》巨仿的视觉冲击,取而代之的,是更纯粹、更古老、也更震撼的家具阵列!
屏风本身已然是叹为观止的艺术品!两扇高达两米的巨大黑褐紫檀整板拼接而成,沉重如铁!边框精雕细镂着缠枝莲云龙戏珠纹,刀工繁复流畅到极致!屏风芯板镶嵌着两方洁白温润的长方形瓷板,瓷板上绘制的工笔重彩花鸟图,构图疏密有致,设色明丽沉稳——右下角那“郎世宁恭绘”的朱红小楷款识,如同点睛之笔,宣告着这两方清宫造办处雍正时期顶级珐琅彩瓷板画的身价!
绕过这价值连城的屏风,视线豁然开朗!厅堂陈设的家具,风格比之一楼更显高古质朴、雄浑大气,彻底跳脱了清代繁复秀美的窠臼,回归明代家具雄强挺健的筋骨风范!
一张体量惊人的四面平霸王枨书案,通体如墨玉般的乌黑油亮,肌理细腻到生出玉石般的宝光——整块印度小叶紫檀瘤疤老料!触手冰凉沉重,案上还保留着未及撤走的古砚、铜炉、笔筒,仿佛主人刚刚起身离去,墨痕犹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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