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大槐树村还笼罩在朦胧的雾气中。陈家那面裂了条缝的旧西洋挂钟,指针正对在“VI”的位置上,发出老旧但清晰的滴答声。这是家里为数不多还算体面的老物件,据说是陈云奶奶的陪嫁。
陈云一夜只睡了三四个小时,眼底带着淡淡的倦意,精神却亢奋异常。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行囊——一个沉甸甸的麻袋。里面是精心挑选、打好包的财富:几十串用红绳扎好、方便出售的普通小平钱(虽不值钱但按斤也能卖点);那只用厚厚作业本和旧课本包裹得严严实实、如同定时炸弹般的宣德青花碗(这是他的底牌之一);当然,最重要的,是那八十多枚即将变现的银币!这些银元被他用一块干净粗布包成了几个小包袱,分门别类放好,塞在麻袋最深处。
这些就是陈家翻身的希望!
陈建国和邱敏慧早已起床,厨房里亮着昏黄的灯。邱敏慧默默地将昨晚特意留出的几个杂面窝头和一竹筒凉开水塞进儿子怀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了陈云的手一下,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担忧:“儿啊……出门在外,千万千万小心!东西……放好。” 她不敢大声说什么银币,生怕隔墙有耳。
陈建国则蹲在门槛上,抽着那新买的散装烟丝,烟雾缭绕中,他闷声闷气地补了一句:“到了地方,找人多的地方问路。省城……乱。卖完东西就回!身上别带太多现钱……给你爷的钱省着点……” 他眼神复杂,既期待儿子此行能满载而归,又深恐这个陡然变得不一样的儿子闯出更大的祸。
“爸妈,放心!我懂。” 陈云背上沉重的麻袋,只感觉肩上一沉,那里面承载的是全家的命运。他对着忧心忡忡的父母郑重地点点头,“最多三四天就回!有事往村长家打电话,我知道号码。”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走出这低矮的院门,身影很快消失在笼罩着鱼肚白的天色和微凉的晨雾里。
在尘土飞扬的村口等来了“哐当哐当”响的老旧公交车,一路颠簸到了东河市火车站。略显空旷脏乱的售票大厅里,陈云顺利买到一张前往省城珠江市的车票——七点半发车。轰鸣的绿皮火车载着他这个背着麻袋、衣着寒酸却眼神锐利的少年,穿过田野和丘陵,哐当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停在了珠江市的喧闹之中。
九点刚过。盛夏的岭南阳光已带着灼人的热力。西关古玩城,地处带河路西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了木料、陈年纸墨、尘土以及淡淡朽味的独特气息。这条长约一公里的街道,两侧是鳞次栉比、古色古香的店铺——飞檐斗拱,木质格窗,不少门上挂着老旧的牌匾和对联,透着一股沉稳的书卷气与市井烟火气交织的韵味。它是粤东乃至整个南方古玩收藏的圣地,更被誉为华夏四大古玩市场之一,汇聚了难以计数的古旧珍宝,亦充斥着无穷的赝品与江湖骗局。此时,传说中凌晨开市、藏龙卧虎的“天光墟”早已散场,正是各家店铺开门迎客的时候。
陈云背着他那个与周围格调格格不入的破旧大麻袋,步伐沉稳地走进这条流淌着财富与眼力的长街。目光锐利地扫过两旁店铺的招牌:什么“聚宝阁”、“博古轩”、“藏珍楼”、“墨缘斋”、“翠玉缘”……琳琅满目。店铺里陈列的也多是以瓷玉杂项、书画文玩为主,闪耀着浮夸光泽的“新货”也随处可见。
他一路走了足有半条街,麻袋勒得肩膀生疼,额头渗出细密汗珠,才终于在一条相对僻静的岔道口看到了目标——“荣兴钱庄”四个古朴雄浑的大字,刻在一块黑底金边的老木匾额上,悬挂在一间门面不算太阔绰、但明显透着老字号气息的店铺门前。
陈云在门外稍停片刻,仔细打量。铺子门面不算大,约莫四十来平方,但门脸装潢简洁中透着厚重,仿清式的格栅门窗擦得还算光亮。透过敞开的门洞望去,左右靠墙立着高大的博古架,架上密密麻麻、错落有致地陈列着各色钱币。视野所及之处,上至远古货贝、刀币、空首布,下至民国各类机制币、纸币,形形色色,蔚为大观,显示了店铺主人的实力与专长。最里面靠墙的位置似乎隔出了一个小区域,隐约可见一张功夫茶桌,几把仿古圈椅。
“就是这里了。”陈云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略显紧绷的神经,背上那沉甸甸的希望,迈步跨过高高的木门槛,走进了这片弥漫着铜锈、历史与金钱气息的空间。
店内光线并不算特别敞亮。一股樟木混合着纸张、金属的陈旧味道扑面而来。钱币特有的气息——那是年代、金属氧化物、尘埃共同作用的结果——浓得几乎有了重量。
他的闯入,仿佛一粒投入古井的石头,瞬间打破了店内的平静。
“喂喂喂!那个背麻袋的!说你呢!” 一个尖利且带着浓重口音的女声突兀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驱赶意味。
声音来自大门左手边柜台后面。一个原本仰靠在老式高背藤椅里、正拿着面小镜子细细描补口红的女人,“啪”地合上了粉盒,一脸嫌恶地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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