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里的空气,似乎从未如此凝重过。
那块凝聚了所有人智慧和心血的白板上,《Science Advances》这个词,如同一面高悬的、光芒万丈的旗帜,既让人心潮澎湃,也带来了泰山压顶般的巨大压力。
在最初的“头脑风暴”和理论构建阶段过去之后,一个最现实、也最残酷的问题,如同无法绕开的巨石,横亘在了“地下联盟”的面前。
“不行,还是不行!”
林浩看着电脑屏幕上那条刚刚生成的低温拉伸曲线,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这已经是他在过去一周里,第十几次重复这个实验了。虽然每一次,他都能稳定地再现出“低温增韧”的现象,但曲线的形态,却始终无法达到他们预想中的那种“完美”。
“你看这里,”他指着屏幕上曲线的屈服阶段,对围在身边的陈默和王师傅说,“从弹性阶段进入塑性阶段的这个转折点,还是不够‘锐利’,像被磨钝了的刀。而且,塑性应变的平台区,波动太大了,上下浮动超过了0.5%。这种数据,或许能勉强发一篇不错的文章,但想用它去敲《Science Advances》的大门,简直是自取其辱。”
王师傅也皱起了眉头,他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凑近屏幕仔细看了看,然后走到那台MTS试验机旁,用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金属外壳,像是在安抚一个状态不佳、已经拼尽全力的老伙-计。
“小林,这……恐怕真不是你操作的问题。”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属于资深机械工程师的无奈,“咱们到底是搞机械的,对这机子的脾性,我比谁都清楚。它毕竟是十几年前的老型号了,它的液压伺服系统的响应速度和精度,都有一个物理上的极限。你要它在液氮这种超低温环境下,既要保持极高的加载刚度,又要实现微米级的精准位移控制,这……这是在让一个六十岁的老大爷,去跟博尔特比百米冲刺,太难为它了。”
王师傅的话,像一盆冰水,将林浩心中燃烧的热情,浇得半灭。
这是硬件上的“天花板”,是无法通过操作技巧和主观努力来弥补的“次元壁”。
他们是机械工程学院的博士,对机械设备的理解远超常人,也正因如此,他们才更深刻地明白,一台设备机械性能的上限,是多么的难以逾越。
“如果,我们能有一台配备了静压轴承和电液伺服阀的最新款试验机,情况或许会好很多。”高翔在一旁,用他那技术宅特有的严谨语气,补充了一句。
“最新款?”徐涛苦笑着摊了摊手,“翔哥,你说的那个型号,德国货,全进口的,落地价至少三百万起步。咱们……别说买了,估计连人家的三维结构图都看不到。”
一句话,让刚刚还热火朝天的地下室,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是啊,三百万。
这个数字,对于他们这个一穷二白的、连实验耗材都要精打细算的“地下室”团队来说,如同一个遥远星系般的天文数字。
之前,大家凭着一腔热血,凭着智慧和汗水,在简陋的条件下创造了奇迹。但当科研的进程,推进到需要用顶级硬件来“拼刺刀”的阶段时,他们那点可怜的经费,就显得如此捉襟见肘,和不堪一击。
这,就是现实。
一个冰冷、坚硬,足以压垮所有梦想的现实。
林浩张了张嘴,想提议去找王院士,但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陈默在一次深夜的谈话中,向他吐露过的往事。他知道了自己的导师,曾经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也知道了他在那场几乎毁掉他学术生涯的风波中,是如何地孤立无援。他还记得,陈默在提到王院士时,那复杂的、夹杂着尊敬、失望与一丝不解的眼神。
陈默说过:“他有他的大局,我理解。但理解,不代表没有伤痕。”
从那以后,林浩就明白,“王院士”这三个字,是导师心中一根拔不出来的刺。他绝不能,也不忍心,再亲手去揭开老师的这块伤疤。
所以,当他看到陈默脸上那熟悉的、因为陷入绝境而变得冰冷的表情时,他的心里,也跟着沉了下去。
整个地下室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陈默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那是一条来自学校办公系统(OA)的邮件通知。
陈默习惯性地点开,只扫了一眼标题,他的身体,便猛地一僵。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甚至是一丝屈辱和不甘的神情。
他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一言不发,但林浩能看到,他握着手机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已经有些发白。
“老师,怎么了?”林浩小心翼翼地问。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封邮件,一定非同寻常。
陈默没有回答,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手机扔在了桌上,屏幕朝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