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默那孤绝的背影,消失在501会议室厚重的大门后,林浩感觉自己主心骨,也跟着,被抽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充满了掌声和赞美、但却让他感到无比窒息的会场的。
他只记得,当他麻木地、像个游魂一样,走过走廊时,徐涛追了上来,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嘴里愤怒地、不停地咒骂着什么。
“妈的!太不要脸了!这他妈哪是做报告,这简直就是公开抢劫!”
“张远那孙子,我呸!还‘为我们后续的研究提供了引子’?我听得都快吐了!”
“浩子,你别往心里去!咱们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有设备了不起啊?有钱了不起啊?等咱们那个‘低温增韧’的成果出来,吓死他们!”
徐涛并不知道,林浩和陈默的“低温增韧”计划,还只是一张写在白板上的、遥不可及的梦想。
林浩听着徐涛那充满了义愤填膺的、但又显得有些苍白无力的安慰,他只是勉强地,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了一句:“我没事。”
然后,他就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他也记得,当他走到实验楼的楼梯口时,看到了等在那里的苏晓月。
女孩的脸上,写满了担忧、歉意和一种不知该如何开口的复杂情绪。
“林浩,我……”她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林浩却只是对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想道歉,想解释,想安慰。但林浩,一个字都不想听。不是因为他怪她,恰恰相反,是因为他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更尴尬,更无辜。
他不想让她为难。
他只是用一种极其沙哑的声音,对她说了一句:“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然后,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下了那段通往地下的、阴冷的楼梯。
他将自己,重新,关回了那个属于他的、孤独的、充满了失败气息的“洞穴”。
当他推开那扇熟悉的铁门时,他看到,陈默正背对着他,像一尊石化的雕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面巨大的白板前。
白板上,还残留着他们几天前,一起激情澎湃地,画下的那棵充满了希望和无限可能性的“实验树”。
而现在,那棵“树”上的每一片叶子,每一个分支,都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们的天真和不自量力。
林浩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走到自己的工位前,坐下。
然后,整个地下室,就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如同深海万米之下的“死寂”。
没有了电弧炉的轰鸣声。
没有了角磨机刺耳的噪音。
没有了键盘的敲击声。
甚至,连那台老旧冰箱的压缩机,都仿佛感受到了这股压抑的气氛,停止了它那苟延残喘般的嗡鸣。
空气,粘稠得像凝固的沥青,将两个人,都死死地,包裹在里面。
林浩呆呆地,看着自己那篇已经在线发表的《Scripta Materialia》的论文PDF。
他看着上面,属于自己的、第一作者的名字。
他看着上面,那条由他亲手测出的、完美的“低温不脆化”曲线。
他看着上面,那张由他和苏晓-月,在深夜的电镜室里,共同拍下的、揭示了“多重剪切带”秘密的TEM照片。
这一切,都曾经让他,充满了无与伦比的骄傲和成就感。
而现在,在张远那场华丽的、充满了“降维打击”的报告面前,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粗糙、浅薄,甚至,可笑。
他和陈默,就像两个辛辛苦苦、用最原始的工具,披荆斩棘,第一个发现了美洲新大陆的探险家。他们兴高采烈地,在海岸边,插上了一面小小的、属于自己的旗帜。
然而,还没等他们来得及庆祝。李瑞阳的“皇家舰队”,就带着最先进的测绘仪器、最强大的勘探设备,和最兵强马壮的团队,紧随而至。
他们不仅在这片新大陆上,插满了更华丽、更巨大的旗帜。他们还用一种无可辩驳的方式,向全世界宣告:这片大陆的矿产分布、地理水文、气候植被,只有我们,才解释得最清楚,最科学。我们,才是这片大陆,真正的“定义者”和“主人”。
而你们,那两个可怜的发现者?哦,我们会把你们的名字,写进历史教科书的注脚里,以彰显我们的“公正”和“大度”。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了愤怒、屈辱和巨大挫败感的情绪,像岩浆一样,在他的胸中,疯狂地翻涌、燃烧。
他的拳头,在实验台下,死死地,握紧了。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的肉里,带来一阵阵刺痛,但这点痛,却远远无法,缓解他心中的万分之一。
时间,就在这种死寂般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林浩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
就在这时,一直像石雕一样,背对着他的陈默,终于,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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