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张作霖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里,寒光一闪而过。
他没再言语,只是将雪茄狠狠按熄在扶手上,那股子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让周围的亲卫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奉天火车站早已被郭松龄的卫队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真正做到了“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
郭松龄的眼睛就跟开了八倍镜的鹰眼一样,扫视着每一个角落,生怕哪个环节出了幺蛾子。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锁定在了站台远端的一个角落。
那里蹲着一个老头,衣衫褴褛,活脱脱就是个逃荒的乞丐。
可他既不乞讨,也不张望,只是低着头,用一根满是污垢的手指,神经质地反复摩挲着一枚油光锃亮的铜钱。
最诡异的是他那双眼睛,空洞,死寂,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里都已化为虚无,只剩下手里那枚铜钱,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连接点。
不对劲,这老头绝对不对劲!
郭松龄心中警铃大作,他没有声张,只是不动声色地对身后的两名便衣特务打了个手势。
那两名特务如同狩猎的狸猫,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两侧包抄过去。
就在他们靠近的瞬间,那老汉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猛地抬头,眼中死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的疯狂!
说时迟那时快,两名特务一左一右猛扑上去,一人锁喉,一人反剪双臂,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老汉还想挣扎,却被死死按在地上。
特务从他怀里一摸,摸出的东西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一截用油布包裹的短管雷汞炸弹,引信已经半露,只要稍有剧烈撞击,整个站台都得跟着上天!
更要命的,是炸弹下压着的一封密令,上面的字迹铁画银钩,杀气腾腾:“事成后,即发‘清君侧’通电,称张逆自立,中央被迫出兵。”
郭松龄看得手脚冰凉。
好家伙,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极限一换一,完了还要给你泼脏水,直接快进到吃绝户啊!
他立刻将情况低声汇报给车厢里的张作霖。
这名代号“老刀把子”的刺客被捕后,一言不发,任凭特务如何撬嘴,他都紧闭双唇。
直到被押进审讯室,他才突然咧开满是黄牙的嘴,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徐大人说了,你死,东北乱,段总理才能名正言顺收地。”
审讯室里,老刀把子被牢牢绑在椅子上,却依旧狂笑不止,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你们这群吃官家饭的懂个屁?我老家,祖孙三代都是佃农,给地主当牛做马一辈子,连块自己的坟地都没有!我儿子,去年春荒,活活饿死在我怀里……徐大人许我三千块大洋,够我那没出世的孙子买十亩地,再娶个好媳妇!我这条烂命,卖得值!”
郭松龄听得青筋暴起,他见过不怕死的,却没见过把卖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
他气得反而笑了:“你杀张大帅,就能分到地?你搁这儿放什么螺旋屁!去年冬天颁布的《东三省分地令》,正是大帅亲自下的命令,但凡是东北的佃农,都能分到地,三年后地契就归自己!”
老刀把子愣了一下,随即啐了一口:“我呸!当官的嘴,骗人的鬼!老子信你个鬼!”
郭松龄冷笑一声,对门外吼道:“把人带进来!”
片刻后,一个穿着新棉袄、面带风霜的老头被带了进来,一看到老刀把子就扑通一声跪下了,哭得老泪纵横:“叔啊!你咋这么想不开啊!你那老屋早被拆了,大帅府亲自拨款,给咱村里统一盖了新瓦房,青砖大瓦,比地主家的都敞亮!你走后,你儿子的坟,也是村里按大帅的吩咐,年年有人去扫,坟头草都给你拔得干干净净的啊!”
老刀把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是被冻住的冰雕。
他死死地盯着村长,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支撑着他赴死的信念,那用仇恨和绝望构建起来的世界,在这一刻,被现实砸得粉碎。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像个傻子一样,要去杀那个给他盖了新房、给他儿子扫了坟的人。
“哇——”的一声,老刀把子再也绷不住了,他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哭声里充满了悔恨与茫然,整个审讯室里只剩下他那撕心裂肺的悲鸣。
当晚,张作霖没有去吉林,他亲自来到了关押老刀把子的大狱。
牢房里,老刀把子已经形销骨立,见到张作霖,他疯了一样磕头,额头砸在青石板上砰砰作响:“大帅……我该死!我不是人!我该死啊!”
张作霖示意警卫退下,自己蹲下身,拍了拍他不住颤抖的肩膀,声音意外地平静:“你没错,你只是不信老子能带着你们改了这操蛋的命。可你睁开眼看看外头——现在东北的孩子上学不要钱,种地的农民分地有地契,就连小日本在车站搞爆炸,老子都敢抓了他们的领事当众审判!你告诉我,以前谁敢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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