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章华台的偏殿,自晨露未曦时便燃起了楚地特有的沉水香,袅袅烟气缠绕着殿内的青铜灯柱,将初春的料峭寒意驱散得无影无踪。殿外的白玉走廊上,楚军甲士身披玄色犀皮甲,手持长柄青铜戟,腰悬环首铁刀,肩并肩肃然而立——甲胄上的云纹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可他们的站姿却刻意放缓了气势,连握戟的手势都收了几分锋芒。这是楚庄王熊旅昨夜特意吩咐的:“诸侯虽为阶下客,却曾是一方之主,不可用刀兵相逼,要让他们见我楚国的度量,而非戾气。”
殿内的情景,更无半分羁押的凝重。靠窗的楠木席上,周天子姬壬臣(周定王,楚庄王时期在位的周天子)正捧着一只楚窑烧制的青瓷杯,杯中温热的“兰英酒”泛着浅黄的色泽,可他的目光却没落在杯中,而是飘向窗外的庭院——那里栽着几株楚地独有的蕙兰,墨绿的叶片间已抽出嫩白的花茎,正借着春风缓缓舒展。他身旁的席位上,依次坐着鲁宣公姬馁、郑襄公姬坚、宋文公鲍、陈灵公妫平国、蔡庄公姬甲午等诸侯,众人皆换了一身素色绢袍,往日象征君权的玄冕、圭璧早已不见踪影,有的低头摩挲着杯沿,有的望着殿顶的斗拱发呆,神色里掺着惶恐、不甘与茫然,殿内的沉默像浸了水的棉絮,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踏、踏、踏——”
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压抑的寂静。殿门被内侍轻轻推开,楚庄王熊旅身着一身玄色常服走了进来——衣袍上没有任何纹饰,只在腰间系着一条嵌着绿松石的玉带,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他身后跟着王后樊姬与太子熊审:樊姬身着浅粉色绣兰纹的曲裾长裙,手中牵着年仅七岁的熊审,裙摆随着脚步轻轻晃动,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熊审穿着小小的玄色短打,手里攥着一柄木剑,眼神好奇地打量着殿内的诸侯,却被母亲轻轻按住了肩膀,乖乖站在身后。
“让诸位久等了。”熊旅走到殿中央的玉席上坐下,动作从容,语气平和得像与旧友闲谈,没有半分胜利者的傲慢,“孤知道,你们从故国来到郢都,一路劳顿,心中难免揣着不安。今日请诸位来,不是要给你们立规矩,而是想把话说清楚——孤留你们在章华台,并非囚禁,是想让你们亲眼看着,这分裂了数百年的华夏,如何一步步走向太平。”
话音刚落,周天子姬壬臣的身体微微一颤,手中的青瓷杯轻轻碰在席上的玉饰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他连忙放下杯子,起身想要行君臣之礼——即便周室衰微,面对已称霸中原的楚庄王,君臣名分仍在。可他刚弯下腰,就被熊旅抬手拦住了:“周天子不必多礼。周室自文武二王开国,至今已传八百余载,纵使如今王室东迁,却也曾平定四海、教化万民,于华夏有开创之功。孤虽称霸诸侯,却不敢忘周室的根基——孤已命上大夫苏从前往洛邑,督造工匠修缮周太庙,再拨三百石粟米、五十匹布帛作为常供,让你仍能按时祭拜周室先祖,延续宗庙香火。”
姬壬臣的眼眶微微发红,嘴唇动了好几下,才勉强挤出一句:“庄王…念及周室旧恩,实乃天下之幸。”他本以为被俘后,周室宗庙会被废黜,自己或许会被流放,却没想到熊旅竟如此厚待,连太庙的供奉都考虑得周全,这份度量,远非以往的霸主可比。
熊旅的目光掠过周天子,落在鲁宣公姬馁身上:“鲁乃周公之后,礼仪之邦。田氏代齐、三家分晋前,鲁国便以礼乐教化百姓,境内的洙泗之地,至今仍有孔子弟子传习儒学。孤已下令,将鲁国故地设为‘鲁郡’,郡治就设在曲阜——你麾下的宗族子弟,若愿入郢都的‘楚学’研习,孤会让博士官亲自授课,日后凭才学授予官职;若想回曲阜居住,只需遵守楚律,不得再提‘复鲁’之事,郡太守会为你们安排田宅,与鲁地百姓一同耕作。”
姬馁一直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他起身拱手,语气带着几分感激:“庄王既不废我鲁国礼乐,又给宗族子弟生路,臣愿归降楚国,日后必约束族人,不敢有二心!”
坐在末席的蔡庄公姬甲午,此刻却有些坐不住了。蔡国与楚相邻,早年曾多次背叛楚国,甚至联合晋国伐楚,去年楚军破蔡都时,他还率军抵抗了五日,如今见熊旅对周天子、鲁君如此宽厚,心中的戒备少了几分,却仍带着几分忐忑起身道:“庄王…蔡国曾多次冒犯楚国,臣本以为会受严惩,不知庄王对蔡国宗族,有何安排?”
熊旅看着他局促的模样,淡淡一笑:“蔡虽曾背楚,却也是华夏诸侯。孤伐蔡,并非因私怨,而是蔡君曾勾结蛮夷,侵扰楚地百姓。如今蔡国故地设为‘蔡郡’,你若愿留在郢都,孤会拨一处宅邸供你居住;若想回蔡地,可举荐熟悉蔡地水利的宗族子弟,协助郡太守治理淮河沿岸的水患——孤赏罚分明,只论过往之过,不迁怒宗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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