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天光微明,东方泛起鱼肚白,朝霞如轻纱般铺展在洛邑郊外的苍穹之上。薄雾缭绕于原野之间,露珠凝于草尖,晶莹剔透,仿佛天地也为今日这场盛典屏息静气。洛水如一条银带蜿蜒而过,水波不兴,映着初升的日影,静静流淌。就在这一片宁静之中,巍然耸立的祭天坛已布置妥当,庄严肃穆,宛如通天之台,承接人神之意。
祭天坛为圆形,共分三层,象征“天圆地方”之理,又寓“天地人”三才之道。青石垒砌的坛体沉稳厚重,历经匠人数月精心雕琢,每一块石材皆来自嵩山南麓的上等青岗岩,经能工巧匠打磨得光滑如镜。每一层皆设九级台阶,取“九五至尊”之意,两侧摆列青铜礼器——鼎、簋、爵、尊、觚等,皆为楚国宗庙重器,铭文古朴,纹饰繁复,或刻夔龙盘绕,或铸凤鸟展翅,器身泛着幽幽铜光,在晨曦中透出千年礼乐的庄严气息。
坛周插有九面旌旗,按《周礼》所载“九旗制度”而设,分别绘有日、月、星、山、龙、虎、鸟、火、云等图腾,象征华夏九州万邦归一。此刻清风拂来,旌旗猎猎作响,似与天地共鸣,又似先祖英灵低语回应。
熊旅与樊姬自宫车中缓步而出。二人身着祭祀专用礼服,衣冠齐整,仪态端庄。熊旅身穿玄色祭服,黑如深夜,其上以金线绣十二章纹——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每一章皆寓意深远,象征帝王承天受命、德被四方。他头戴前后垂有十二旒的冕冠,玉珠轻晃,遮目不蔽心,步步前行间,自有王者威仪凛然生发。
樊姬则着朱红深衣,裙裾曳地,绣以凤凰朝阳之纹,羽翼舒展,栩栩如生,象征母仪天下、辅佐君王之德。她头戴嵌宝珠冠,发髻高挽,眉目沉静如水,行走时步伐轻稳,不疾不徐,神情肃穆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情。
夫妻二人携手登阶,身后文武百官列队相随,皆着朝服佩玉,手持笏板,神色恭敬。太宰执圭前行引路,太祝捧香随后,内侍执扇分立左右,鼓乐之声悄然奏起,乃是《韶》乐残章,音律清越悠远,闻之令人心神澄澈。
祭天坛顶层中央,设有一方紫檀神案,其上供奉轩辕黄帝、颛顼帝、帝喾、唐尧、虞舜等历代华夏先祖牌位,共计九位。牌位高约三尺,由整块紫檀木雕成,质地温润,香气暗溢。牌位正面以篆书镌刻先祖名号,笔力遒劲,金粉填嵌,熠熠生辉;背面则阴刻一句训言,如“惟德动天”“民惟邦本”,字字千钧,警醒后人。
供桌之前,牛羊祭品陈列有序。那黄牛乃是从南阳牧场千里遴选而来,毛色纯正,体态雄健,昨夜子时方才宰杀,血尽肉洁,依古礼去角剔骨,整牲置于铜俎之上,头向南方,以示敬意。白羊肥壮无瑕,双角弯曲如月,亦经沐浴熏香,洁净无比。此外,五谷盛于陶簋——稷、黍、稻、麦、菽,粒粒饱满;果品陈于竹笾——桃、李、枣、栗、橘,清香扑鼻;酒醴注于玉觥,乃是楚宫特酿的秬鬯之酒,色泽金黄,芬芳浓郁,相传饮之可通神明。
待众人各就其位,礼官立于坛侧,手持象牙节板,高声唱礼:“吉时已至,祭祀开始!请楚王升坛读祭文!”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唯有风掠旌旗之声轻轻回荡。
熊旅上前一步,从内侍手中接过一卷竹简。此简以湘妃竹削制而成,共三十六枚,用丝绳编联,其上墨书祭文,字迹刚劲有力,乃出自太史令亲笔誊录。他双手捧简,目光缓缓扫过那一排排沉默却仿佛有灵的先祖牌位,胸中涌起万千思绪。
他曾是楚地边陲一介少年公子,目睹战乱流离,百姓易子而食;也曾率军征战十载,破强秦、平三晋、收吴越,终使分裂数百年的华夏重归一统。如今站在这洛邑祭坛之上,面对祖先英魂,竟觉双膝微颤,非因畏惧,而是敬畏。
那一刻,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记得十五岁那年随父王巡狩边境,途中遇暴雨,道路泥泞,士卒饥寒交迫,有人跪地哭泣。父亲却下令拆毁行宫木材煮粥赈济,自己与将士同食粗粝。那时他不解:“为何要毁宫舍?”父亲只淡淡道:“宫室可再建,民心失则难复。”这句话,成了他一生治国的根基。
他也记得攻陷咸阳那日,群臣劝进称帝,他却独坐空殿,望着秦始皇留下的玉玺良久不语。最终他命人将六国宗庙牌位迎回江陵,亲自设祭告慰亡魂。有人说他矫情,可他知道,若不能尊重对手的尊严,便也不配拥有胜利的荣光。
他深吸一口气,朗声开读,声音洪亮如钟鸣,穿透晨雾,直上云霄:
> “先祖在上,后世子孙熊旅,谨以牛羊、五谷、美酒为祭品,祭告于轩辕黄帝、颛顼帝及诸位华夏先祖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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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者,天下分裂,诸侯纷争,刀兵不息,黎民涂炭。孤承先祖遗志,举义旗于江汉,聚豪杰于荆楚,率三军之众,征伐不庭,历时八载,终使六合同风,九州共贯。今迁都洛邑,定鼎中原,复我华夏正朔,使礼乐重光,四海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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