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隆庆败退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北疆,也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飞向了汴梁。拒马河畔堆积如山的辽军遗弃辎重和尚未干涸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这场胜利的惨烈与辉煌。
定州城再次陷入了狂欢的海洋。百姓箪食壶浆,涌上街头,迎接凯旋的将士。军士们虽然疲惫,但脸上洋溢着骄傲与兴奋,胸膛挺得更高。杨延昭的威望,在北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杨无敌”的称号被无数人由衷地呼喊。
宣抚使司内,摆下了庆功宴。将领们卸下染血的甲胄,换上干净的袍服,推杯换盏,气氛热烈。就连一向沉稳的杨延光,也多喝了几杯,脸上带着难得的红光。杨延嗣更是嗓门洪亮,挥舞着拳头,唾沫横飞地讲述着他在敌后如何神出鬼没,如何一把火烧得耶律隆庆屁滚尿流。
杨延昭坐在主位,面带微笑,接受着部下的敬酒。然而,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眼底深处的那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开怀畅饮,只是浅尝辄止。
喧嚣之中,他注意到,张耆也出席了宴会,并且表现得异常活跃。他频频向杨延昭及各位有功将领敬酒,言辞恳切,盛赞杨太尉用兵如神,北疆将士英勇无畏,仿佛之前那些暗中的龃龉从未发生过。
“太尉此番再度力挽狂澜,保全社稷,实乃不世之功!下官敬佩之至!谨以此杯,敬太尉,敬我北疆万千忠勇将士!”张耆举杯,一饮而尽,姿态放得极低。
杨延昭举杯示意,淡淡道:“张制置使过誉了。此战之功,在于将士用命,在于朝廷运筹,杨某岂敢独居?制置使坐镇后方,保障粮秣,亦是有功。”
两人相视一笑,看似和谐,但目光交汇的刹那,都看到了彼此眼底那抹心照不宣的冷意。
宴会持续到深夜方散。
杨延昭回到书房,脸上的醉意瞬间消散。亲卫送上一盏醒酒汤,他挥手让其退下。杨延光跟了进来,脸上的兴奋也渐渐褪去,换上了忧虑。
“六郎,耶律隆庆虽退,但西线李元昊仍在猖獗,朝廷的封赏和后续方略也还未到……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杨延光低声道。
杨延昭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寂静的夜空,缓缓道:“功高震主,古之常理。如今北疆两度大捷,皆是我等所为。你说,汴梁城里的那位,今夜能睡得安稳吗?”
杨延光心中一凛:“你是担心……鸟尽弓藏?”
“弓藏未必,但敲打是必然的。”杨延昭转过身,目光锐利,“而且,张耆今日的表现,太过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背后的人,绝不会因为我们打了一场胜仗就偃旗息鼓。”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次日清晨,来自汴梁的使者便抵达了定州。带来的并非急切期待的封赏诏书,而是一道内容复杂的旨意。
旨意中,首先对杨延昭及北疆将士的功绩给予了充分肯定,不吝赞美之词。随后,宣布了一系列封赏:杨延昭加食邑五百户,赐金帛奴婢;杨延光、杨延嗣、王贵等主要将领各有升迁赏赐;参战将士俱有厚赏。
然而,在旨意的后半部分,笔锋悄然一转。
“……然,北疆虽安,西陲未靖。李元昊猖獗,保安军危殆。着杨延昭,体念国事艰难,即刻遴选北疆精锐两万,由其弟杨延光统率,火速西进,援应陕西诸路,剿灭西夏叛军……”
旨意最后,还有一句看似不经意,却重若千钧的话:“……北疆防务,关系社稷根本,不容有失。着河北路制置副使张耆,暂代宣抚大使职,权负责定州、雄州一线日常防务事宜,一应军情,需与杨延昭及时通报……”
这道旨意,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刚刚欢庆胜利的北疆诸将头上!
又要分兵西援!而且是在刚刚经历一场大战,兵力、物资都急需补充休整的时候!更让人心寒的是,让张耆“暂代”部分防务职权!这分明是借西线战事,行分权掣肘之实!
“欺人太甚!”杨延嗣第一个跳了起来,双目赤红,“我们刚打退辽狗,死了多少兄弟?还没喘口气,又要我们去西边打党项?还把防务交给那个姓张的小白脸?朝廷这是想干什么?”
就连一向顾全大局的杨延光,也脸色铁青,紧紧握住了拳头。
所有将领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杨延昭身上,等待他的决断。抗旨不遵?那是谋逆!遵旨分兵?北疆防务空虚,张耆上位,后果不堪设想!
杨延昭面无表情地听完圣旨,缓缓起身,接过黄绫,声音平静无波:“臣,杨延昭,领旨谢恩。”
“六哥!”杨延嗣急道。
杨延昭抬手制止了他,目光扫过众将:“陛下忧心西线,调我等驰援,乃是国事为重。我等身为臣子,岂能因私废公?”
他看向杨延光:“三哥,点齐两万兵马,十日后出发。要最好的兵,最好的装备。”
杨延光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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