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秋天,在肃杀与不安中悄然流逝。耶律休哥的“疲宋”战术初见成效,边境线上烽烟时起,虽无大战,但小规模的冲突、偷袭、粮队被劫事件层出不穷,使得各军寨守军精神高度紧张,疲于奔命。定州宣抚使司收到的求援和告急文书,比往年同期多了数倍。
“辽狗欺人太甚!六哥,让俺带骑兵出去,狠狠剿他几股,杀杀他们的威风!”杨延嗣看着又一封来自莫州边境村庄被洗劫、死伤数十百姓的军报,气得双目喷火,恨不得立刻提枪上马。
杨延昭却显得异常冷静。他站在巨大的北疆沙盘前,上面插满了代表辽军小股部队活动区域的红色小旗,这些旗帜如同恶毒的疹子,遍布在漫长的边境线上。
“七弟,稍安勿躁。”杨延昭的声音沉稳,“耶律休哥要的就是我们躁动。他派出的皆是精于骑射、熟悉地境的轻骑,来去如风。我们大队骑兵出动,他们早已远遁,空耗马力。若分兵追剿,又恐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被其主力所乘。”
他指向沙盘上几处辽军活动最频繁的区域:“传令各军,改变策略。放弃大规模追剿,转而依托烽燧、哨卡和新建的乡兵堡垒,构建纵深预警和防御体系。发现敌踪,以狼烟、旗号示警,周边军寨就近出动精干小队,进行驱赶和拦截,不必追求全歼,以击退、保全百姓和物资为首要。”
“同时,”他目光转向杨洪,“‘锐眼司’要动起来。挑选精通契丹语、熟悉草原习性的好手,伪装成马贩、牧民,甚至……溃兵,潜入辽境。他们的任务不是刺杀,而是摸清这些辽军小股部队的补给点、集结地、行动规律。我们要打,就要打他的七寸!”
“明白!”杨洪眼中闪过厉色,领命而去。这是一场更加隐蔽、更加残酷的暗战。
杨延昭又对杨延光道:“三哥,你负责统筹各州县的乡兵训练和堡垒修筑。告诉各地官吏乡绅,保家卫国,人人有责。朝廷粮饷短缺,我们更要自力更生。组织百姓农闲时参与军事训练,修缮堡寨,一旦有事,方能自保。”
“好!”杨延光重重点头,他知道,这是将北疆的战争潜力进一步挖掘,也是将民心更加紧密地团结在杨家旗帜下的必要之举。
应对辽军骚扰的同时,朝廷削减粮饷带来的压力也与日俱增。尽管杨延昭通过屯田和向本地商户借贷暂时缓解了部分危机,但军中底层士卒的待遇还是受到了影响,怨言开始悄悄滋生。
这一日,王超似乎觉得抓住了机会,罕见地主动来到宣抚使司求见杨延昭。
“杨太尉,”王超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严肃面孔,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近日军中似有怨言,皆因粮饷短缺,士卒生活清苦。长此以往,恐伤士气,动摇军心啊。太尉还需早做打算,向朝廷据理力争才是。”
他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是将压力和责任完全推给了杨延昭。若杨延昭解决不了,便是他统兵无方;若杨延昭强行弹压,则更失军心。
杨延昭如何不知其意,他面色不变,淡淡道:“有劳王都部署挂心。朝廷艰难,我等边臣自当体恤。军中些许怨言,乃是人之常情,延昭自会妥善安抚,加强教导,断不会因此动摇防务根本。”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王超:“倒是王都部署,久在禁军,深知粮饷乃军心所系。如今北疆情况特殊,还望都部署能体谅下情,与你京中故旧多多沟通,陈明利害,请朝廷尽快足额拨付,方是正理。毕竟,北疆若乱,你我都难辞其咎。”
他将皮球又轻轻踢了回去,语气虽然平和,但那句“难辞其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让王超心中一凛,知道想借此发难是行不通了,只得讪讪告退。
内部的压力尚可周旋,但来自家族内部的暗流,却让杨延昭感到更加棘手。他的妻子,出身将门的柴郡主,在一次深夜交谈中,透露了一个令他心惊的消息。
“夫君,”柴郡主忧心忡忡地低语,“近日母亲(佘太君)时常独自垂泪,几位嫂嫂和族中女眷聚会时,也常听闻她们议论,说……说朝廷猜忌日深,担心我杨家步了前朝那些功高震主之臣的后尘……甚至,有族老私下提议,是否……是否该考虑急流勇退,交出兵权,以求保全家族……”
杨延昭闻言,心中巨震。他深知,这绝非空穴来风。母亲那日的叮嘱言犹在耳,如今连族中都有了这样的声音,可见朝廷的猜忌和外部环境的险恶,已经让家族内部产生了巨大的恐慌和分歧。
“糊涂!”杨延昭低声斥道,但语气中更多的是无奈与沉重,“如今北疆局势如同累卵,耶律休哥虎视眈眈,我若此时交出兵权,谁来守这千里边防?朝廷派来的那些人吗?他们挡得住耶律休哥吗?届时北疆崩坏,战火重燃,我杨家就能独善其身?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握住柴郡主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告诉母亲和族中诸位,我杨延昭在此立誓,此生绝不负杨家忠烈之名,也绝不做对不起国家百姓之事!但眼下,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唯有牢牢握住手中之权,稳固北疆,方是保全家族、保全社稷的唯一正途!让他们……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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