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佟毅师长签发的那张薄纸,陈宇带着李文斌、赵铁柱等几名核心骨干,踏入了宣城周边那片巨大的、弥漫着失败与绝望气息的溃兵海洋。招兵买马的过程,与其说是招募,不如说是一次对战争创伤最直接的审视。
大大小小的收容所、临时划定的聚集区,乃至城郊破败的庙宇祠堂,无不人满为患。空气中混杂着汗臭、血污的腥气、草药味和一种无所归依的茫然。从广德、泗安、吴兴一线溃退下来的士兵们,像被冲垮堤坝后的潮水,漫无目的地淤积于此。他们大多衣衫褴褛,许多人的军装已难以辨认原本的颜色和番号,脸上带着饥饿带来的菜色,眼神空洞、惊恐,或是彻底的麻木。他们拥挤在漏风的草棚下、冰冷的露天场院里,甚至倚靠着断壁残垣,如同被遗弃的零件,等待着渺茫未知的命运——或许是某支部队的重新收容,或许是发放几块大洋后的遣散。
收容所的管理人员早已不堪重负,面对远超负荷的溃兵和极度匮乏的物资,他们焦头烂额,脾气暴躁。因此,对于陈宇这样手持师部手令、主动前来招募人员、愿意分担压力的军官,他们表现出了极大的欢迎,几乎是一路绿灯,巴不得他多带走些人,减轻他们的负担。
然而,期望与现实之间,横亘着巨大的鸿沟。陈宇和他的手下们,自身也是刚从尸山血海中挣扎出来的幸存者。他们身上的军装破烂不堪,沾满泥泞与暗褐色的血渍,满面风尘,虽眼神中还有一股不屈的火焰在跳动,但整体看上去,实在与“前途光明”、“待遇优厚”这些招兵常用的诱人字眼相去甚远。在许多溃兵,尤其是那些原属中央军或其它较为“嫡系”部队的士兵眼中,这支典型的川军队伍,代表着贫穷、落后和被轻视的“杂牌”身份。他们疑虑重重,宁愿在这拥挤不堪、食不果腹的收容所里苦熬,等待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原部队消息,也不愿跟着这支看起来朝不保夕、注定要去敌后执行危险任务的队伍去冒险。
最终,被陈宇他们带来的食物和“共同打鬼子”的口号所吸引,愿意跟着他们离开的,多是些与原部队彻底失联、走投无路的士兵。其中以同样处境艰难、倍感孤立的川军同乡为主,彼此间多了一份天然的乡土信任;也夹杂了一些被打散了的湘军、黔军弟兄,他们口音各异,但眼底有着相似的彷徨与对集体的渴望。他们选择跟随,或许是被陈宇、李文斌这些军官眼中尚未熄灭的战意和那股不同于一般溃兵的精气神所吸引,或许更现实的是,只是想找到一个能提供基本饭食、有一个明确集体归属的地方,至于未来是吉是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几天奔波下来,跑遍了周边五六个大小收容点,好说歹说,陆陆续续也才招揽到四十多人。
至此,加上原有的六十多名老底子,陈宇的队伍总算勉强恢复到了一百二十余人的规模,按照战时编制,重新编成了三个排。但喜悦是短暂的,最大的难题立刻浮出水面——人有了,枪在哪里?新加入的士兵绝大多数都赤手空拳,原有的武器弹药在经过连续恶战和长途跋涉后也损耗严重,弹药基数低得可怜。陈宇对此无可奈何,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将人员组织起来。他下令由李文斌、赵铁柱等老兵骨干负责,在临时驻地开展最基本的队列、纪律和体能恢复训练。即便是没有任何武器的徒手训练,陈宇也要求极其严格,一丝不苟。他深知,一支队伍的战斗力,首先来自于严明的纪律和凝聚的精神。他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让这支刚刚拼凑起来、还带着浓重溃兵涣散气息的队伍,重新找回军人的形骸与魂魄。
就在陈宇为装备和训练问题殚精竭虑之际,军统的那位王特派员,在佟毅师长的亲自陪同下,突然来到了他们这片简陋的临时驻地。王特派员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身着一套合体的呢子中山装,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眼神锐利而冷静,带着一种习惯于幕后审视的特有气质,身后跟着两名卫兵。他此前从佟毅那里,详细听闻了特务二连在夹浦镇的顽强防御,以及陈宇带队深入敌后、成功归建并带回重要情报的“传奇”事迹,内心对这支被描述得极具韧性和战斗力的“精锐”部队,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然而,理想与现实的反差往往令人措手不及。当王特派员亲眼看到眼前这支队伍时,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头,下意识地扶了扶自己的金丝眼镜。士兵们面黄肌瘦,穿着五花八门、补丁摞补丁、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旧军装,许多人连枪都没有,只是徒手在进行着枯燥的队列训练。这与他想象中的那支能征惯战、装备或许简陋但精神饱满的“功勋部队”形象相去甚远。长期接触军务所带来的经验,让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国军中屡见不鲜的虚报战功、浮夸风气,一丝难以掩饰的疑虑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一旁的佟毅师长见状,脸上略显尴尬,轻咳了一声,正想开口解释几句。陈宇却已不卑不亢地大步上前,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地报告了部队现状。他没有丝毫的夸大其词,也没有刻意掩饰眼前的窘迫,而是坦诚地向王特派员说明了部队自夹浦血战以来的巨大损失,现有人员多为新近招募的溃兵,武器装备极度匮乏,亟待补充。他的言语间,没有诉苦,没有抱怨,只有一种实事求是的冷静和一种迫切希望得到有效补充、以便尽快形成战斗力的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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